裴疏则下颚绷紧,倾身过去。
姜妤蹙眉躲避,可车厢就那麽大,哪里躲得开,终是被他箍在怀中,挣扎了两下,“你做什麽?”
裴疏则岂会放手,力道大的几乎要勒碎她的肩胛,“你非要这麽和我说话吗?”
姜妤掀起眼睫,夹杂着几分明晃晃的反问,“那我应该怎麽和你说话?”
裴疏则咬牙道,“像之前那样。”
“之前那样,”姜妤呢喃重复,分辨不出疑惑还是谴责,“你是说像在不羡楼时那样,像官妓伺候亲王那样。”
裴疏则气血上涌,“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姜妤眼睫忽闪两下,“还要再往前,像和你私定终身时的小鱼儿那样。”
裴疏则见她这般,反而无法说是了,姜妤轻声道,“可是小鱼儿不在了,我也不知道怎麽把她找回来。”
“没关系,”裴疏则笃定道,“我能找回来。”
他贪恋地将下巴抵进她的颈窝,俨然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相信我,我能让一切变回原样,很快就能。”
姜妤懒得反驳,任凭他抱紧自己,衣衫纠缠。
*
法事结束那日,裴疏则入宫朝会,掌灯时分方归,进屋时仍穿着亲王金紫朝服,因是纵马回来,身上还沾着夜露的微凉。
侍从要上前为他宽去外袍,裴疏则命他们退下,上前同样泛凉的绫制卷轴递给姜妤,“太上皇颁布罪己诏,为先太子陈冤,新皇也下了旨意,重查当年巫蛊之案。”
他替她展开,邃深双眸泛着光亮,“汝阳王府马上就能平反,你父亲的爵位和你的县主之位都会回来,姜氏和越氏子弟都能重入朝堂,妤儿,你高兴吗?”
姜妤托着卷轴,颇愣怔了片刻。
她猜到裴疏则近来是在帮扶新党,却没想到他如此豁得出去,竟直接翻覆了这桩弥天大案,还是在这麽短的时日之内。
她应当高兴,可是高兴不起来。
卷轴沉甸甸压着掌心,直叫人觉得力重千钧,好似连脊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裴疏则近在咫尺,仍满含期待地等她回应。
姜妤托不住,卷轴脱手而出,掉在榻上。
裴疏则一顿,“怎麽了?”
姜妤胸中憋闷,一口郁悒的气堵在心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这就是你所说的,让一切回到原来。”
裴疏则目光疑惑,展开帛卷又看一遍,“我亲自写的,可还有哪里不妥?没关系,你想怎麽改,只管和我…”
“不用改了。”姜妤打断,“靖王殿下面面俱到,妾身感激涕零。”
裴疏则长眉微敛,“怎麽突然这样同我说话?”
“九年前殿下便说过,不做亏本的生意。”
姜妤起身敛衣下拜,“如此大恩,凭妾身之力,只怕此生无以为报,殿下说吧,想叫我如何报答。”她擡起眼,茶瞳深深,直望进他心魂深处,“是还要妾以身抵债吗。”
裴疏则变了脸色,霍然起身。
他呼吸沉重,不知是气得还是什麽,竟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没想让你报答,”良久,裴疏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没要求我这些,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我只希望你能回到当年无忧无虑的样子。”
姜妤沉默着没说话。
裴疏则蹲下身,从怀内取出一封信件,“这是你父亲亲笔家书,军马五百里加急送到京中,刚刚拿到。”
姜妤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看到家书上遥远而熟悉的字迹,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接过。
姜父长久被困黔州,不得向外传递只言片语,这是多年来的第一封。
看到她灯下动容的清美神貌,裴疏则喉结滚动了一下。
算起来,他足有半年没碰她了。
但他知道现在决计不能,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裴疏则按捺着擡手,最终只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眼睑,“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我在眼前,家书在你父亲入京前,都会有新的送来,你可慢慢看,只是要早些歇息。”
姜妤擡起眼。
裴疏则眼下微青,冲她露出一个和缓微笑,暖黄灯光映照眉眼,恍惚间真有几分在她及笄那天赶赴金陵的少年模样。
带着些许疲惫,关切而深情,柔和而真挚。
但姜妤知道,如今的他是在演。
演出那一份温柔沉溺,情深意笃,好让她心软动摇,安生待在他身边,和先前在代郡时扮可怜的手段殊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