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发黑,怒浪一波一波涌上脑海,模模糊糊看见从门口追出的身影,哑声厉吼,“不要过来!”
我怕我会恨上你。我怕我会杀了你。
裴疏则剧烈咳喘,撑臂离开石缸,冲进刑房。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支撑过这一段路,反手将门摔上,脊背抵着门框滑坐在地。
姜妤看到里头阴森可怖的刑具,呼吸一滞,冷汗唰然透背,“裴疏则——”
她晚了一步,被紧闭房门拍在外面。
裴疏则浑身战栗,齿关嗬嗬作响,抓过锁链,颤着手将手腕和脚踝全部锁紧。
姜妤推不开反锁的门,跑到旁边撑起窗牖。
幸而他这次并没有自残自伤,只是被锁链牵制行动,过于猛烈的痛楚使得脊骨弓紧,扯着铁锁,涸辙之鲋般断断续续喘息。
满月的光辉太过明亮,照清一切狼狈不堪,姜妤甚至能看清他面庞上的冷汗,艰难滚动的喉结,青筋毕露的苍白手背。
她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姜妤垂首,抓着半开牖扇,额角抵在窗棂上。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行找过来,“夜里凉,你长途奔波,别着了风。”
他将披风递到她面前,“你还是牵挂他。”
姜妤否认,“不是的。”
陆知行见她怔神,转开话题,“说来也怪,靖王是武将出身,怎会染上肺疾这种弱症,实在运气不好。”
“他是运气不好,”姜妤道,“那碗伤肺的迷药,是我当年为了逃跑,亲手哄他喝下去的。”
窗边忽寂。
陆知行有些慌乱,“抱歉,我不知道。”
姜妤摇头,轻声道,“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逃。可是…”
她话尾散在风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什麽呢。
可是她没想过要害他,没想到他的病会拖延至此,没想到南方会挑起战火,可是人生哪有这麽多可是。
姜妤道,“我想独自站一会,知行哥,谢谢你的披风。”
陆知行点点头,转身离开。
或许是体力耗尽,或许是痛到昏厥,刑房内的人安静了下去,侧卧在地上,双目闭阖,锁链和衣袍混乱纠缠。
姜妤拔出短剑,插到门缝里,一点点将闩木拨开。
房门向里划敞,漫出铁锈和阴湿的气味,无数刑具挂在墙壁上,隐约还能看到斑斑血迹。
这样的场景,只是走进去,已足够让人遍体生凉。
裴疏则陷入昏睡,仍死死抓着锁链,因为缠的太紧,血液流通不畅,手腕有些发紫。
姜妤闭了闭目,蹲下身,将铁链捋顺,掏出干燥手帕,为他擦拭冷汗。
裴疏则衣襟透湿,脖领松散,从颈项到锁骨一片水光涔涔。
锁骨下皮肤狰狞,落着两块烙铁留下的陈旧刑疤。
冷风顺着洞开门扇吹进来,手边人轻轻瑟缩了一下。
姜妤擦完汗,将披风盖在他身上,准备出去找人将他送回卧房,裙摆忽然被人抓住。
姜妤回头,裴疏则并没有清醒,只是收紧手指,执着地抓住她的裙角。
他眼睫微睁,透出一点朦胧的丶几不可见的眸光。
“妤儿…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