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正夜,东华门城楼之上,灯火如龙,绵延至天际。
萧玦一身玄色龙纹常服,负手立于御前最佳的观灯位,身后文武百官屏息随行,气氛庄严而诡谲。
他墨玉般的眸子俯瞰着下方鼎沸的人潮,嘴角噙着一抹无人能懂的冷峭笑意。
他知道,今夜的灯市,是一座为他精心搭建的华美囚笼。
沈流苏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穿着最不起眼的灰布棉裙,悄无声息地隐在御道旁熙攘的人群中。
她那只失聪的右耳被细心包裹,另一只左耳上,却戴着一枚极小的、能放大特定频率的骨传导耳针。
她的感官世界,早已与常人迥异。
她抬起头,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御道两侧高高悬挂的宫灯。
那些宫灯比寻常的更加精致,灯壁上绘着祥云瑞兽,但真正的奥秘,在于那无声无息,却能穿透人心的香。
一种极淡,却又极其熟悉的香气,正从每一盏宫灯的灯芯里丝丝缕缕地溢出。
是“贞婉香息”,沈家不传之秘,只用于祭祀先祖的香。
此香温和纯正,有凝神静心之效,但若与另一种名为“幽昙”的西域奇香混合,便会化作无形无影的致幻之引,悄然侵蚀人的神智,放大心中最深沉的欲望与恐惧。
萧玦今夜在此大宴群臣,是想借元宵盛景安抚人心,同时敲山震虎。
而幕后之人,却想将这满城灯火,化作一个巨大的香炉,将君臣一网打尽!
沈流苏的心脏骤然紧缩。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一枚由沉香木雕刻而成的符牌。
就在她指尖触及的瞬间,符牌表面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一道细微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北陵黑烟三日不散,钦天监奏报“地火复燃,冤气冲斗”,这不过是安抚朝野的托词。
唯有她知道,那不是地火,而是老瞎子镇守的地宫大阵,已濒临崩塌。
这枚符牌,正是老瞎子留给她用以感应地宫状况的信物。
符牌一裂,意味着地宫内的“幽冥香”正在失控外泄,而她赖以听香辨位的家族至宝……“闻声罗盘”,其核心正是由地宫阵眼温养。
阵破,则罗盘毁!
“罗盘若失声,便以鼻代耳,以肤代鼻。”幼时父亲醉后常念叨的疯话,此刻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不能再等了。
沈流苏悄然转身,逆着人流,如一条无声的游鱼,迅消失在灯市的阴影里。
半个时辰后,她已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出现在京郊东面一座废弃的织造局外。
“统领,此地荒废多年,传闻内有邪祟,我们真的要进去?”两名随行的嗅觉特使面露惧色。
他们是沈流苏一手提拔的亲信,却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凝重决绝的模样。
“邪祟,不过是人心的倒影。”沈流苏的声音清冷如冰,“今夜巡查东郊香脉,任何异动都不得放过。你们守在外面,若一个时辰后我未归,立刻回宫禀报陛下,就说……我找到了‘幽冥香’的源头。”
言罢,她不再多言,纤瘦的身影一闪,便没入了织造局深不见底的黑暗地道之中。
地道内弥漫着一股陈年沉香混合着泥土的腐朽气息,这是她故意留下的标记。
循着这股熟悉的味道,她在地道尽头摸到了一面冰冷的墙壁。
墙壁看似天衣无缝,她却凭着记忆,在特定位置轻轻叩击三长两短。
轰隆隆……
石壁缓缓移开,一扇巨大的青铜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门缝里,丝丝缕缕的甜腥味渗出,阴冷而诡异。
是“血藤香”!
唯有在积怨至深、血流成河之地,以无数怨念滋养方能长成的剧毒之物。
沈流苏眸光一凛,从腕间抽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逆香针”,毫不犹豫地刺向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她屈指一弹,血珠精准地融入那股甜腥的香息之中。
仿佛钥匙插入了锁孔,青铜门上繁复的兽面浮雕双眼骤然亮起红光,沉重的门轴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竟自行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条被浓雾笼罩的长廊。
廊下,一个穿着大红袄裤的童子静静地站着,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