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郊敬香堂。
朱漆大门敞开,门前车马如龙。
来自江南江北的七十二家香坊主事齐聚于此,人人身着锦缎,神态倨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奢靡之气。
他们是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沈流苏的香政新法,如同一把利刃,斩断了他们世代相传的财路和特权。
今日,他们便是来此重铸旧日荣光。
堂内正中,香烟缭绕,一位须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端坐太师椅上,正是前御香局主事,周廷章。
他曾是先帝朝的调香第一人,更是当年第一个站出来,痛斥沈家香方为“诡道乱制”的权威。
他一言,便能引得无数拥趸附和。
沈流苏并未亲至。
众人瞩目下,只有两名身着香衡院青色素服的女官,捧着一只小巧的乌木匣,安静地立于堂下角落,仿佛是这盛会中格格不入的两粒尘埃。
“沈香主架子可真大,竟只派两个黄毛丫头来!”有人阴阳怪气地低语。
“牝鸡司晨,终究上不得台面。今日周老宗正出山,便是要拨乱反正!”
周廷章轻咳一声,堂内瞬间安静。
他缓缓起身,声音洪亮:“今日我等汇聚于此,非为私利,只为守护我大晏三百年香火正统!香,上可敬神明,下可安黎庶,岂能由一女子以奇技淫巧之术,搅乱纲常!我等当共推‘香监’,协理香政,以正视听!”
“请周老宗正为我等主事!”堂下呼声雷动,群情激奋。
就在此时,那名为“盟誓香”的特制香品被点燃,一股浓郁而极具煽动性的香气迅弥漫开来。
众人闻之,只觉热血上涌,愈觉得周廷章之言字字珠玑。
角落里,两名女官对视一眼,从容地打开了乌木匣。
匣内是一方白玉般的“香鉴盘”,盘面光滑如镜。
她们将一片特制的薄纸置于盘上,只见那纸张竟以肉眼可见的度,从中心沁出了一点极淡的绯红。
其中一名女官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启禀周老宗正,诸位主事,此‘盟誓香’中,检出‘醉仙草’之尘。此物虽剂量轻微,不至伤身,却可使人情绪亢奋,神思不属,判断失据。香衡院有令,凡致幻之物,无论剂量,皆为禁品。”
一言既出,满堂喧哗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射向周廷章。
在他的“拨乱反正”大会上,用上了朝廷明令禁止的致幻香料,这无异于当众自掴耳光!
周廷章脸色铁青,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此乃老夫亲手调配的‘振神香’,何来致幻之说!分明是尔等妖言惑众,构陷忠良!”
女官不卑不亢,将那香鉴盘举起:“物证在此,并非人言。我等已依新法,记录在案,即刻上奏圣听。至于敬香堂历年所用香料从何而来,账目是否清晰,相信大理寺与户部,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罢,两名女官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转身离去,留下一个烂摊子和满堂的尴尬与恐慌。
御书房内,萧玦看着沈流苏递上的奏折,指尖在“彻查敬香堂资金流向”几个字上轻轻敲击。
“你想连根拔起?”他抬眸,目光深沉。
“斩草,自然要除根。”沈流苏语气平静,“周廷章不过是一面旗,背后是整个抱团取暖的旧勋贵。今日他们敢用‘醉仙草’操控民意,明日就敢用更烈性的毒药,动摇国本。与其让脓疮溃烂,不如由臣亲手剖开。”
萧玦沉吟良久,忽然笑了:“直接查账,只会让他们鱼死网破,拼死反扑,于新政推行无益。朕给你一个更好的戏台。”
他将奏折掷回案上,一字一顿道:“朕下旨,三日后,于太和殿前,设‘香政听证会’。你与周廷章,各率团队,当庭对质。就以沈家当年被禁的三种香方为题,演示其真实效用。宗室、礼部、太医院共同裁决。胜者,朕亲授‘香政协理’之衔,入主香衡院,参与决策;败者,永世不得再涉香事。”
沈流苏心头一震。
这已不是一场简单的技术辩论,而是一场公开的政治豪赌。
赌上的,是她家族的清白,更是她整个香政体系的生死存亡!
“臣,遵旨。”她俯身,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战意。
听证会之日,万人空巷。
太和殿前广场,庄严肃穆。
宗室亲王、六部九卿、太医院国手,悉数在列。
周廷章团队率先登场。
他们搬出古法紫铜香炉,用沉银木炭,一招一式皆遵循古礼,尽显“正统”风范。
他们演示的,是改良版的“安神香”,香气清雅悠远,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几位年迈的宗室亲王闻后,皆面露赞许之色,连连点头。
一时间,满场喝彩,声势滔天。
轮到沈流苏时,全场却是一片寂静。
她没有带任何香炉香料,只让冯承恩抬上三尊半人高的特制陶俑。
“这是何物?”礼部尚书皱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