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书吸了吸鼻子,眼圈还泛着红,却笑着说:“行啊,那等秋天我再哭给你看。”
程延序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孟宁书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几乎是直白地告诉他,他希望秋天来的时候,他程延序还在这儿,还在青石古镇。
他不想他走……不论是因为什麽,就冲这句话,程延序也走不掉了。他只能在心里祈望祁让之再给力点儿,至少让他陪孟宁书过完一整个秋天。
“好。”程延序听见自己回答得异常坚定。
就算父亲的人真找来了,这个秋季他也必须待在这儿。
“那行。”孟宁书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是说好等秋天再哭的吗?”程延序赶紧掏出纸巾,抽出几张,伸手替他轻轻擦着。
就擦个眼泪,没什麽大不了的吧?
好兄弟之间,这多寻常。
“我就是……”孟宁书抽噎着,“太久没人陪我这麽说话了。”
“你发小呢?”话一出口程延序就後悔了。
“他性子急,有些话跟他不好说,你懂吧?”孟宁书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那种……他什麽都清楚,说出来反而显得矫情了。”
程延序大概明白。太亲近的人,有些心事反而难以啓齿。
一是怕他们担心,二是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别扭。
反倒是遇上那种不算特别熟,但关系还算可以,恰好对你的事又知道得不多的人,才能敞开心扉,把压在心底的情绪倒一倒。
“你好,我叫程……张树洞。”程延序站直身子,朝孟宁书伸出手。
“什麽?”孟宁书一愣,“你说你叫什麽?”
“你好!我叫张树洞!”程延序提高嗓门,字正腔圆地又报了一遍。
孟宁书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跟程延序握了握:“你好,我叫孟倾诉。”
“嗯,好名字。”程延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靠!”孟宁书松开手,又乐了。
这招还是祁让之那家夥教他的。祁让之这人追热点追得贼紧,是个网上冲浪的急先锋。
程延序头回听他说“树洞”这词儿的时候,还真傻乎乎地以为是个树上的窟窿眼儿,结果被祁让之逮着机会狠狠嘲笑了一通,笑他是个土包子。
可谁能想到呢,当初被嘲笑的梗,偏偏在这一刻派上了大用场。能把孟宁书逗得开心起来,程延序觉得比什麽都强。
孟宁书这回笑的时间不长。他身子往前一倾,半扑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夜空。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旁边还散落着几颗疏朗的星子。
“常有人说,走了的亲人其实没走远,”他擡手指了指深邃的天幕,“他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或者……就是平常吹过你身边的一阵风。换了个样子,在我们这些人身边待着。”
“是麽?”程延序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
老妈刚走那会儿,他其实还不太懂什麽叫生离死别。奶奶总哄他,说妈妈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他长大了就会回来。
可小孩子哪有不钻心挠肺想妈的,一到晚上,他就憋不住,哭闹着要妈妈。
後来有一天,父亲把他拉到跟前,语气严肃,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妈妈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长大了,她也不会出现。”
程延序记得父亲拽着他的手,那手劲儿很大,一直把他拖到妈妈的遗像前。冰冷的相框里,妈妈的笑容定格在那里。
父亲指着照片说:“看,妈妈以後就是这个样子了。她回不来了。”
父亲当时脸上是什麽表情?程延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那天哭得天昏地暗,嗓子都哑了,连着好几天都没能去上学。
就是从那天起,奶奶那些安慰的话,他再也不信了。
也是从那天起,他特别不爱去同学家玩。别人家里,都有妈妈忙前忙後的声音,身影,有热腾腾的饭菜和絮絮叨叨的关心。他没有。
但祁让之不一样,他从小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只要跟程延序待在一块儿,祁让之就绝口不提“妈妈”这两个字。
甚至有一次,祁让之的妈妈来学校接他,远远看见程延序也在校门口等着,祁让之愣是拉着朋友绕开走,故意避开了。
一来二去,祁妈妈也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後来也就随他去了。
这些无声的体贴,程延序心里都清楚。
但他从来没跟祁让之当面说过谢谢。就像孟宁书讲的那样,对太亲近的人,有些话反而堵在嗓子眼儿,怎麽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