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殷少觉只是望着前方的一排排箭靶,沉默片刻後便开口,并无隐瞒,
“没有。他留在了京城。”
“这样啊。”
乔肆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病重。”
殷少觉却继续道,“他将身上的全部家当给了随他来京城的书童,让书童替他回乡了。”
“……”
乔肆呼吸一紧。
【……还是去世了。】
【还是没能避免。】
【如果不是要修建河堤,他父亲或许还能多活一阵……】
【但是……】
乔肆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为什麽一定要征发徭役呢?为什麽一定要累死他们?】
【为什麽——他的父亲就一定非死不可呢??】
【为什麽这些人就非得去死才行呢??】
【这麽多的人,他们原本……】
“乔肆。”
殷少觉忽然停下脚步,出声叫他,“朕已经派了钦差,下了圣旨。”
乔肆擡起头,眼底还是纷杂的思绪,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一国之君,真龙天子。
和先帝比起来,殷少觉已经是足够杀伐果断的皇帝。
他在心里对殷少觉是有怨气的,怨他并非无所不能,怨他杀了那麽多的奸臣,却总是杀之不尽,怨他明明愿意重用那麽多人,却偏偏不肯看自己一眼。
但再多怨怒,也无法解决问题,更无法救下无辜之人,皇帝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他一人之力更是贫瘠。
【明明这一次已经占尽优势了……可还是枉死了那麽多人。】
【要是再来一次,我还能做得更好吗?还是像这次一样,变得更糟糕?】
乔肆微微动摇着,盯着皇帝的双眼忽然开口,
“陛下认为,如果半月之前,江南并未开始修建河堤,而是改为提前通知当地居民,在雨季来临前迁移,等到水涝灾害的季节过去後,再回到江南丶重修屋舍,是否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既然动工注定要劳民伤财,那若是只保衆人性命呢?
想要彻底整治一方的贪污腐败丶官商勾结不容易,想要拔除自上而下烂透了的制度也很难,要直接铲除暗中保护这些恶人的大官更不是一日之计。
这些乔肆都明白。
他甚至在骑马时想了很多,乔家倒台了,但户部的这块大蛋糕还在,注定会有新的人盯上。
要麽是晋王,要麽是乔家的那些旁支,又或者是其他人。
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无法轻松斩除。
他甚至很清楚,皇帝想要铲除任何一方,都需要等到攒齐了足以一刀毙命斩草除根的罪证,准备好足以将对方不留退路的手段,才能成功。
不然可能会像他那次一样,只搞死了一个乔家的主家,至今留着旁支,不知躲在哪里筹谋什麽。
但如果再来一次呢?
“乔肆,这天下没有这麽多的‘如果’,也没有这麽多的万全之策。”
殷少觉并未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怪异,只当他是在悲悯衆生,温声劝慰道,
“就算是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也没有比修建河堤更好的办法,江南人衆多,想要集体迁走并非易事,同样要劳民伤财,尤其是老幼妇孺,无人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这样啊……”
乔肆垂下头。
【确实,那麽大一片地方,怎麽可能所有人都搬走等着洪水来,物资人力都不够。】
“但有了这一次,便能一举搜集这些官吏的罪证,”
在乔肆低头沉思间,殷少觉走近牵起他的手,带着他来到一排冷兵器的架子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到时,一并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