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我愿手脚麻利,然而作业有点多,尤其生物全是各种名词,反复课前概念填空,抄起来也不见得快。
房间一时安静,没人说话,只有外边扑棱蛾子在敲打窗户。
陈我愿抄着抄着走神了,又想起今天晚上手机上看见的事,悄悄瞥了江别川一眼。
那林迈不会对他造成霸凌吧……
江别川全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麽,只是强撑着精神。每天上学起早贪黑,他不大声朗读,很快就要看着英语睡着了。
陈我愿看那人垂下眼睛,细碎的刘海被上面空调风吹着,连带着长长的睫毛都一起忽闪忽闪。
“喀哒”一声,江别川手中水笔掉下来,他懵了一下才从床上弯腰去捡,陈我愿比他稍慢一步,就那样冰凉凉地握在了人的手上。
江别川的手还温温的,连带着这个人都是暖融融的模样——虽然家庭并不圆满,但至少江蓝水始终如一地对他好,给他关怀备至的爱。
陈我愿擡头,江别川在他上面一些,俩人挨得很近,气息乍然纠结在一起,就像谁也没放过谁。
江别川眉毛乌黑,细长,皮肤更白。
陈我愿有些沉默。
“我不背了。”
江别川挪走视线,抽开手,将笔记本放到桌上,盖上笔,收拾侧身躺下,睡觉。他一套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
凭什麽!我也要睡觉!
陈我愿苦大仇深看着厚厚一摞书,老实回去坐好,朝後翻了一页地理,大题字有点多,还有什麽画图的,他朝前挪正凳子,躬身继续抄。
他一边抄,一边忍不住往那边看,因为真的有点困。为了赶走瞌睡虫,陈我愿就问点儿提神的,纠结半天,终于才开口:
“你,真跟林迈谈过恋爱?”
江别川还没睡着,因为不习惯开灯睡,更何况旁边有人。
慢慢的,陈我愿听见江别川“嗯”了一声。
轻薄的鹅绒被子窸窣几下,江别川声音闷在里头。
“就十天。”
从中考完到第十天。
听见他本人承认,陈我愿心里硌了一下,连着笔都顿住了:
“……你们也牵过手?”
江别川依然没有遮掩。他轻轻扇着眼睫毛,好像问的不是什麽他,而是旁的人。他的思绪被勾走了,牵牵连连,扯不清,拿刀割一笔都解不开。
陈我愿得到答案後,想起恒京跳河那档子事,很冒昧或者八卦地问了一句:
“那你们亲过嘴麽?”
江别川猛地坐了起来。
“滚!”
江别川拿起床头的书,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过去,不比砸的篮球轻几分。
陈我愿知道说错话了。他被扔了个趔趄,连道歉都来不及,被江别川轰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巨响,陈我愿惊魂未定,站在门前,趁没其他人发现,隔了好久才回房间。
江别川关了灯关了空调,东西也没收拾,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到半夜时,闷得一额头都是汗。
——他想起三年前还在定生市的时候,江蓝水揽着他肩膀进家,却被一些奇形怪状的人劈头盖脸地骂小三,被他爸亲手赶了出去。
这不一直是他家吗。
为了这个家,江蓝水户口都跟着蒋回从维江迁过来了。而那时候,蒋回就站在檐下,身旁站着另一个眼熟的年轻老板,宛如变了个人似的,一身都是冷漠与绝情。
当时江别川已经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一朝作废回维江,既没本地户口,也没钱,险些连学都上不了。
那是很混乱的一年,江别川第一次看见他妈妈哭,哭得痛彻心扉,哭得这辈子欲言又止险些跳江自尽,就算当时江别川年纪再小,也得知道他爸犯了不可原谅的错。
江别川原名叫蒋还。
回了维江就改掉了。
维江风景很美,古运河穿城而过。江蓝水当时十八岁的年纪,只两个简陋的行囊,就跟着信誓旦旦的蒋回,阔别故乡的长江,坐上了往定生市“赚大钱”的绿皮火车。
她以为她会用馀下的时光慢慢爱上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以为她会幸福美满地在异乡安身立命丶岁月静好,事实大概只是残忍地错付了流水般的二十年。
江别川怕是自己睡着了,才在梦里想起这些旧事,他不愿意想,不愿意再让自己最爱的妈妈颠沛流离——
两个月前,江蓝水提出二婚,他没说什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