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陈愿儿,你他妈的玩弄老子是不是,我三天前和季秋节就从恒京来了,啊你托人要江南的马蹄,你就托我们俩给你当苦力,我们俩给你从江南批发了一袋子荸荠拎上飞机,都快被其他二百五笑死了,你人呢,到现在都还不死过来找我们,给你发微信你又不接。三天了啊提醒你一下再放烂了,爱来不来——”
“你来了做顿饭再回去,刚好莫宁他女朋友我们仨都饿了。”
季秋节在旁边乐此不疲补刀道。
“地址发微信了,陈香儿我们饿饿,你快来你快来~”
“……知道了。”
“还有你替我们给伯母捎句节日快乐!祝伯母身体早些朗利啊!”
“……好。”
陈我愿按一下睛明xue,默默在心里嘲笑自己,竟然对着亲近玩闹的兄弟,都说不出来一句“我妈去世了”吗。他就是觉得自己活着像罪该万死,可恨没赎完罪,所以活乞白赖不能死。恶心。哈哈。真恶心啊!
你看这世界上,怎麽能有像自己一样憋屈又别扭的人呢……说也不肯说,凡事不敢面对,一丁点儿风吹雨打都怕痛彻心扉,怕自己活着,一年到头春伤秋也悲。
陈我愿挂了电话,一个人将家里打扫了一遍。他将遗物箱子收好,还是准备过年带回国去,好歹给他爹留个念想吧。之後他洗澡换衣服,打辆车朝着地址去。
跟外国司机简单交流两句,发了地址就要关手机的时候,他却突然顿住了。
方才只顾着莫宁的微信消息,没注意置顶红标记,陈我愿缓缓躬起身子,看见往日一颗红苹果不见了,置顶的头像变成了一片灰。
——“已注销的微信用户”。
他颤抖着手指点进去,心脏瞬间被狠狠揪起。
“对方已注销账号”六个红字密密麻麻,紧紧贴在初始化的昵称底下,除了那个人最後发过来的消息,朋友圈什麽的……全都没了。
陈我愿的手彻底颤抖起来,浑身发寒,连着眼泪猝然一起抖落——
[哥。我想跟你说句话。我来国外找你了]
[天黑了]
[你看到消息了吗,能不能回我一下]
[天亮了,你来过了吗]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我愿]
[我们分手吧。]
“——Ohmysir。AreyouOK”
司机在前开车,频繁回头看,早就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原来陈我愿拧着外套袖子,已经衬在鼻梁边,低头痛哭许久。像被路上一层喇叭声惊醒,他突然手扒着窗,朝司机道:
“Please丶pleaseturnthediretotheairportplease……”
下了车,陈我愿一路飞奔,爬楼上大厅到候机室一气呵成,然而整个机场多大啊,他足足在那里找了三个小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什麽,毕竟那已经是江别川四天前发来的消息了,大概消息发完,就注销账号回国了吧。
陈我愿消息发不出去了,他给江别川打电话,一直打了十几个都显示无人接听,最後快要放弃的时候,总算有人接了,然而却是一个外国男人。那人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手机是别人掉的,失主暂未找到。陈我愿心里的防线好像一点点坍塌了,在知道江别川手机落在英国後彻底绝望。
不过手机怎麽会落呢……
机场监控调来,陈我愿在机场控制室看了一个下午,工作人员在期间漫长的几个小时内,反复走动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伦敦时间下午三点,江别川抵达外国机场,抱着个相机孤零零坐在二楼机场大厅里。然後低头给陈我愿发消息。
[哥。我想跟你说句话。我来国外找你了]
晚上八点。江别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面包,缓缓往嘴里喂。依旧低头盯着手机。
[天黑了]
晚上十二点。机场里人流依旧不绝,然而相比白天寥落一些,江别川抱住自己的胳膊,将相机紧紧挨在怀里,低头捂住脑袋。
[你看到消息了吗,能不能回我一下]
凌晨三点半。候机大厅的座位基本空了,即使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还是很多,但大都有方向可循,没什麽比空荡荡的明亮还孤寂。江别川一个人靠在原位,在这个时候突然惊醒。然而他眼睛已然失去神采,又慢慢低头,从口袋里找东西吃……一块巧克力。
[天亮了,你来过了吗]
第二天的太阳洒进航站楼,一时间盛满了荒诞气息。江别川再次从座位上醒来,忽而朝着某方向的旅客睁大眼睛,像是燃起了某种希望,抱着相机从位置上起来。两分钟後,一个浑身黑衣服的青年戴着口罩帽子出现在画面里,身材瘦高。江别川就那样一动不动盯着他,直到那人从他跟前毫无联系地经过。
江别川慢慢垂下了眼睛,吞咽一下喉咙,继续从口袋里找吃的。然而他翻了好半天,口袋里却什麽都没了。他就像是执拗地相信陈我愿会来找自己一样,除了去洗手间都没离开过,连吃的都不肯去买,生怕把人给错过了。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异国的天又黑了,江别川听着顶上响起的广播声,他定的返程飞机即将啓航,而陈我愿迟迟没来。他抱着相机站起来,四望行色匆匆的人海,最终捂着脸在大厅里哭起来。他周边旅客步履加快,其中也有人停下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他一边摇头一边哭,一边又说自己要找陈我愿。
偌大的机场全是各色的世界旅人,江别川却只会中文似的,在嘴里重复说自己要找陈我愿,逐渐就没有人再理会他了。
机场广播里反复回响着几位旅客的姓名,终于像是彻底死心,江别川抱着相机,颤颤巍巍拿起手机。
[陈我愿]
[我们分手吧。]
——注销账号。
确定注销。
突然,人群激起一片骚动,江别川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就被扒手抢走了,相机也摔落在地。而等他跌倒後撑膝盖捡起相机的时候,那个扒手已经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