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宋拍着他的肩膀,叹气道:“你对他好一点吧,别把人整死了。”
他想反驳,可忽然又觉得心慌。
杜宋说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忌讳里了。
他从来没想过连墨会死。连墨没爹疼没娘爱,唯一的亲人才死了两年,平常也没见什麽玩得好的朋友,他毫不夸张的说,在这世界上,他是连墨唯一熟悉并有那麽多羁绊的人,两人之间发生了那麽多事,他从没想过连墨离开他要怎麽生活。
所以连墨那生性淡薄的性子,是他的保护网,把他整个人都圈起来,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他也不会因为太多感情的事而感到烦心。他活得比大多数人还要清醒,理智,为人处世,别人有三分保留,他有八分。这就是他对他的性子又爱又恨的原因。他喜欢连墨活得至纯的洒脱,也喜欢他对任何一个人都保持着距离的相处方式,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当一个人很少因为感情的问题被绊住脚,轻易伤神苦恼,就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钢铁人,这种人的内心其实很强大,没什麽事能打倒他。但他忽略掉了外表再是清冷不近人情的连墨,其实也是个正常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会因为一件小事而感到愉悦,也会因为另一件小事感到悲伤。
但是这些情绪几乎都没有怎麽对楼思德展露出来,他现在回想起连墨的表情里,最多的就是克制,忍耐,惧怕,甚至他的面无表情在他的表情之中占到了八成的比例。两人相处时,他几乎没有在连墨脸上看到高兴的神色。
当杜宋说到死这个字时,他开始意识到,连墨其实也是脆弱的,他并没有那麽坚不可摧。
他有些沮丧,他看不透连墨的内心,他明明说着让自己高兴的话,可到头来,也只有他一个人在高兴。
要说他对连墨不好吗?可有自己吃的一份也有连墨的一份,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想着送给连墨,他这边在用他觉得最好的一切去讨好他,而连墨呢,给他的钱从来不会去花,送给他的东西永远都不喜欢,就连现在住的这座别墅里,比起他以前的那老破小,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也没见他有多开心。
是的,他承认了。以往种种在脑海中全都一闪而过,他对恋爱再不了解,也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他已经无法去揣摩连墨当时答应跟他在一起时的心理,也无法像个傻子一样的去问连墨明明不喜欢他为什麽还要答应和他在一起。爱不爱的有那麽重要吗?在感情里,两个人都纠结爱不爱其实挺掉价和浪费时间的。他爱就行了,对方只要不离开他,不会背叛他,其实也都可以接受。
但连墨偏偏什麽都做过了,最後又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我想过了,我也是对你有感觉的,我想和你在一起。”就把楼思德再一次拿下。他的心软好像只对连墨一个人使用过,想对连墨好,想要跟连墨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想和连墨做很多很多事,想和他一直到老,老到两人脸上都长满了皱纹,他还可以甜甜腻腻地跟连墨说:“让我亲亲你。”
才给他吃过一颗糖,最後还是他自己想通的,这一切不过是糖衣炮弹,镜花水月,是他幻想出来的世界。
可那又怎麽样呢,他已用情至深,谁都不能先从这场游戏里抽身离去,只能纠缠至死,死了也要一起烧掉,骨灰永世交融在一起,谁也分不开谁。
他眼神逐渐疯狂,红着眼执着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连墨,内心趋近扭曲。
连墨的病还没完全好透,就被楼思德塞进了车里。
“去哪?”
楼思德啓动车子,嘴里叼着一片面包,直视前方的马路,说道:“去公司。今天没空照顾你,我有几个重要的会要开,你先在公司里等我。”
这也是楼思德深思熟虑过的。他不想一直关着他,连墨得自己振作起来。
连墨不置可否,他对什麽东西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今天他全副武装,戴着口罩和帽子,身上被楼思德加了两三条秋衣秋裤,整一个臃肿笨重的模样。他看着窗外,提不起一点精神。
当车子到达楼下时,连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
他怎麽就没有反应过来,楼思德的公司就是当初囚禁他长达半年的地方!可现在已经不是当时荒凉无人的鬼蜮,而是变得繁华昌盛的样子,无数穿着西装的精英穿梭在各个大楼里,忙碌的身影代表着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有朝气。
但是这些连墨都没看到,他只知道这里变化再大,也不能抹去内部已经烂掉的事实。
一时间,脑内凌乱纷杂的想法一一冒出来,体内消失已久的血气瞬间冒了出来,他双眼通红,癫狂道:“我不去!你休想把我再关起来!我跟你拼了!”
楼思德锁着眉头,轻松制住他朝自己袭过来的双手,叱道:“你在想什麽?!谁说我要关你起来?”
连墨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麽,他情绪激动,泪水簌簌留下来,带着感冒後遗症没好透的鼻音,怒视着楼思德:“楼思德,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你把我杀了吧,你把我杀了吧!”
一大早就被连墨骂禽兽,楼思德怒从心来,刚想一巴掌打过去让他消停消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手,怒道:“我不会关你起来,你去我公司坐坐打发时间等我下班,你看哪个部门顺眼就去哪个部门坐,可以碰电脑。”
连墨立即冷静下来,他愣愣看着楼思德,良久都说不出话。
楼思德在负二楼停好车後,带着连墨乘坐电梯直达三十楼。电梯上装了广告牌,二十五层到三十层皆是楼思德的公司,因两人来得比较早,员工还没陆续上班,整个大厦显得清冷又安静。
楼思德把人放在待客大厅里,就去准备材料了。走之前还留下一句:“别乱跑,我开完会就来找你。我那个临时休息的房间,你要是不想接触人也可以进去等我。要是不愿意,等人全部上班後,你看哪里的工位没人坐就去坐。”
连墨垂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员工都来上班时,为了不显得自己很突兀,他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尝试着登录自己的社交软件。
公司电脑的安全系数很高,连墨要登录账号,显示在异地登录,需要短信验证码才可以继续操作,连墨手机都没有,就接收不了。他想要更改电脑里的安全系数,用黑科技登录上去,可他坐的这个工位应该之前有人一直用着,不知道今天为什麽没有来,他想要登录系统原有的账号去更改都需要解锁图案。连墨没办法,干脆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有个人来到他旁边,翻找着收纳筐里的工作本。连墨看了一眼,被那人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其实也只是厚厚的一沓资料,但是其中夹了一张纸,只露了一个角出来,上面右下角的A大红章正巧映入连墨眼帘。
他想伸手去拿那张纸,可那人拿到了想要的本子,拿起放在桌上的资料,就准备要走。
连墨拦住他,问道:“我可以看看那张纸吗?”
年轻人是新来的助理,主要帮楼思德解决一些工作内外的问题,他看着眼前戴着帽子口罩的连墨,看起来应该在生病,病恹恹的样子,觉得眼生,就问他:“你是新来的?我手上都是楼总要的资料,你想看什麽?”
“那张有A大盖章的纸。”
年轻的助理马上拒绝道:“不行,这是楼总特意叮嘱我去拿的,让我不要给任何人看。我只能告诉你,上面是一张A大学生的退学申请书。”
连墨上前一步:“谁的?”
这时候他手机电话响了,匆匆拿出来一看,甩了一句话就马上快步离开。
“计算机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