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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最近，冥府的鬼差每日都能看到雪见鹿在冥府各处溜达。一开始，只有雪见鹿一人，他好像真的只是散步，路过宫殿丶楼阁也不进去，只是在殿前丶楼前走过。後来，马子良也出现了，他的行为则更加奇怪：有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什麽东西，好像是一张小纸片，折腾一会儿後，小纸片由白色变成各种各样其他的颜色。

有些胆子大的鬼差，暗暗向白九打听。白九的回复如下：冥府新开出的竹芋丶兰草等木植需要靠雪见鹿定期浇灌灵力来维持，因此雪见鹿便每日在冥府各处走动。

这个理由倒是很合理。得到答复的鬼差心想：只不过两个天界的人在冥府这样到处闲逛，好像不太合适？

不过，如果让马子良知道这个鬼差的心理活动，他会说：凡间有个词叫“习以为常”。这个词用在冥界倒也合适。衆鬼差从一开始的疑惑戒备，到後来就慢慢习惯了。甚至有些性格跳脱的鬼差，已经能在见到马子良的时候聊上几句天了。柴静就是其中一个。

原来，话唠鬼差名叫柴静。取“静”这个字，想是生前，他父母希望他成为一个沉静稳重的人。但没想到事与愿违，柴静顺应自然地长成了一个极其话多丶喜欢热闹的人。马子良身上有一种亲善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对他放下戒备。因此，两人此时便在冥府的一座亭子里，一边吸溜着糖粥，一边闲聊。雪见鹿则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马子良发现，由于记忆缺失，雪见鹿有时不太说话，但其实特别喜欢听故事。因而每次马子良和柴静约出来闲扯的时候，雪见鹿都会跟在一起。甚至，由于待在冥府实在太过无聊，最近雪见鹿还拜托郭狸给他从凡间带了些话本回来看。

柴静看着马子良喝糖粥时脸上幸福的表情，有些感慨：“想来我以前为人的时候，最喜欢吃酱肘子。不过後来来到冥府後，整日看着这些亡魂，听着地狱里传来的惨叫，便也没了胃口。”

“可我看郭狸就常常去马家酒楼？”

“他呀。。。。。。他也不吃肉食。不过听他说，马家酒楼的炸茄盒子做得不错。”

马子良点点头，“我们家的素食确实做得好吃。而且像我们家酒楼这样，单独有做素菜的食店，即使在长安城，也没有几家呢。”

忽然，雪见鹿开口问道：“冥府的人还会记得生前的事情吗？”

“当然了。你们还记得渡桥尽头，在掌案处领到的木牌吗？”

马子良点头，“当然记得，而且印象深刻。我看鬼魂被分成了三波，前往不同的地方。”

“没错。大部分的亡魂生前无功无过，是按生死簿上命定的时间死去的。这部分亡魂去往往生池，饮下孟婆汤後，忘却前尘，便再次转世。而含冤而死，死後怨气不散的人，则前往功曹司，由白九大人评判，如若确有冤屈，则可允许他们化为厉鬼前去报完仇。只不过，报完仇後，算是杀了人，犯了杀业，回到冥府後，也是要受刑法的。而身泛红光之人，则是在生前造下杀孽，必须下地狱领罚，直至罪业消除。”

“不过。。。。。。”柴静顿了顿，“也有一些人因种种原因，报完仇後，留在冥府当鬼差，来还清罪孽。我便属于这种。”

马子良脑中忽然闪过眉间尺脖子上的缝线，好奇地问：“据说鬼差的躯体就是去世时的样子，那眉间尺生前是犯了什麽事吗？”马子良语气有些迟疑：他这算是打探一个鬼的死因吧？柴静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柴静看出马子良的犹豫，耸耸肩，“这件事没什麽不能说的，眉间尺的事在冥府也不是秘密。其实也不一定完全和死前的样子一样，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死的时侯，样子都很好看的。不一定是因为被人仇杀，但比如战死沙场的，那可能尸体早就被马蹄踩得不能看了。所以很多鬼差会用法力将自己的遗体美化一下，顺便修个骨之类的都不是难事，更不用说只是把身上的伤疤消掉。眉间尺留着自己脖子上的缝线，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犯的错。”

“犯的错？”马子良不解地追问。

“眉间尺曾经是荆襄刺史眉寿的次子，天生怪力，及冠後入都城为近卫。後来，其父眉寿牵扯到恭王谋逆案中，被判死刑，诛移三族。但眉间尺因为之前护驾有功，被格外开恩，只是流放而没有被处死刑。”

“那又为何会留下砍头的缝合痕迹。。。。。。”

“眉间尺性格太刚烈了，他坚决不相信父亲会参与谋逆，要求重新彻查。但他只是一个被罢免官职丶即将流放的人，谁会帮他呢？所以眉间尺劫持了三皇子，逼皇帝重新调查恭王谋逆案。这怎麽能行？”柴静叹了一口气，“後来才知道，原来眉间尺是三皇子的习武师傅，三皇子是自愿配合眉间尺演戏的。但却被有心人利用，在眉间尺挟持三皇子出宫的时候，三皇子被人杀了。”

马子良没料到故事会这样发展，愣住了。

“这当然该怪在眉间尺身上了，所以他被处斩了。”柴静继续说：“再後来，眉寿的学生官至当朝御史，多年一直收集证据，终于为眉寿平反。而眉间尺知道是自己的莽撞害死了信任他的三皇子。本来他可以卧薪尝胆，像眉寿的学生一样，收集证据，以正当方式去为父亲讨回公道的，但没想到反而害了无辜的人。。。。。。”

“所以他一直留着处斩的伤疤，以此来提醒自己。”

马子良没想到眉间尺生前还有这样的过往，看来每个鬼差都有自己来到冥府的原因。那秦贺身为鬼帝。。。。。。

“那还有因为什麽别的原因留在冥府的呢？”马子良不禁发问。

柴静看着马子良。和马子良相处的这些日子，他能感觉出马子良虽是玄都学院的人，但和他以往接触过的那些端着架子丶高高在上的天界之人不一样。本心纯良，又有些还没有洗去的少年人的稚气。因而便坦言：“冥府中人的前世因果很复杂。大部分的鬼差是为了赎罪，也有一些是被凡间纷纷扰扰所困，不愿再投胎往生，便留了下来。但至于鬼帝丶白九大人他们，我就不知道了。”

“所有凡人的生死命数，在功曹司都有记载吗？”马子良问，“那我家人的生死簿也在功曹司了？”

柴静点点头，“不过，生死有定，命数不可改。除非有白九大人的许可，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翻阅生死簿。”

“我只是有些好奇。”马子良的语气突然有些伤感，“从我发觉自己能驱使灵气的那刻起，我便知道，相比起爷爷他们，我的寿命会更长。这也意味着，在我人生还剩很长的时候，他们就会离我而去了。”

柴静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拍了拍马子良的肩膀，安慰道：“修习灵力之人，比如你，你们的命数不归冥府管。而其他所有但凡在凡间呆过的人，无论是凡人，还是生前为凡人丶现在在冥府的人，皆在功曹司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