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青的身形挡住了大半视线,洛川向侧面迈了一小步,想看得更清些,却被倪青毫不犹豫地拦下。
“不打扰。这一切本就是你算好的,你只是来欣赏自己的杰作而已。”倪青的语气没有波澜,然而洛川已通过她藏在背後那只手上的冷汗读出了她压抑的情绪。
倪青吸了一口气,擡起下巴,缓缓念出这阔别数年的称呼:“先生。”
她的眼里有转瞬的恨,但更多的是锋芒,是经年的折磨与算计之後,未分胜负的不甘。
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左侧腰上有陈年枪伤,站得并不太直。带一副金丝眼镜,但挡不住脸上蔓延的皱纹,不论穿得如何道貌岸然,都藏不住残忍的本性,如同一条毒蛇,哪怕只是注视也令人悚然。
男人没有给予倪青回应,只随意地颔首,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後。
“Y走了,我身边缺了一位帮手。”他看着倪青与洛川,“我相信二位能胜任这个职位。”
“哼。”倪青笑得尖锐,“别忘了,你们杀了我师傅,逼着我杀汪丛云,我从来不是自愿加入组织的。你敢把我留在身边,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她抓紧洛川的手,从她的体温中汲取力量,直视男人道:“没错,你也是杀手出身,我师傅就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可你老了,而我还年轻。杀你,不会比杀汪丛云难多少。”
男人擡了下眸,似是对她坦率的恨意感到惊奇,镜框随他头部的偏移而反了金光,而话里竟还存在笑意。“杀了我,有什麽用?”
他随手拿起一串佛珠,粗大的手指无规律地拈着:“我们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我死了,很快会有继任。而你若杀了我,会有人替我追杀你,还有你的父母。你们会死得比我悲惨百倍。”
“这个浅显的道理,Y懂,你不会不懂。”
“你——”倪青的恨意愈发外放,但话刚一出口,身後洛川却猛拉了她一下。她转头看她,从洛川的眼睛里看见了满怀的克制。
倪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落在失控的边缘,面对这个凌辱她,戏弄她,乃至直接造成了她前世十年苦难的人,她实在无法像面对魏智强或赖元洲一样冷静。
她重重皱眉,咬紧牙关忍下肠胃的翻滚,不再言语,但整个人都在隐隐发冷。
洛川松了手,揽住她的肩,无声地表达抚慰。
“其实我们何必剑拔弩张呢?我一直将Y视若己出,哪怕早知她有了异心,身边人多次劝我处理她,我也未曾下手。若非此次她企图动摇组织根基,她仍可以活着,和你们二位一起,做我的羽翼。”
倪青对他冠冕堂皇的假话报以嗤笑,可洛川忽然开了口:“你,会允许我们继续在一起吗?”
“洛川!”倪青愕然转头,全然的不可置信。
洛川没有回望她,只是抿唇,紧张地等待男人的回复。
“当然。”男人没有迟疑,“你们的关系于我毫无威胁,我为什麽要拆散你们?”
“我若真想干涉下属的情感,那麽那位和Y关系匪浅的蓝小姐就不可能踏出国门。”
“洛小姐,我以组织的名义承诺,我不会让任何人置喙你们的感情。如果你们需要,还可以改换国籍,真正地以法律形式保障你们的未来。”
洛川把倪青揽得很紧,甚至近乎一种禁锢,她的眼睛眨动得很快,内心某种挣扎的情绪正在浮动,使她的呼吸也变得杂乱。
倪青猜到了洛川在想什麽。她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眼前的爱人极其陌生。
她明明什麽都知道。
她知道另一个洛川在这个吃人的组织里遭遇了什麽,她知道倪青之所以成为倪青,就是因为她经历过太多的痛苦。
可是现在,这个被她保护着的洛川,被她用尽全力爱着的洛川,这个对黑暗的认知无比浅显的洛川,竟然——真的在思考男人话里为她们构建的可笑的未来。
“很多人说我的手太狠,说我独。裁,实在肤浅。高压统治不会长久,我掌管组织多年,拥有如此多的拥趸,靠的不是狠心,而是利益——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纽带。”
男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而倪青已经听不清了。她将全身心都投向了她的洛川,她们明明靠得这样近,可为什麽……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对Y的教育是失败的,她太纯粹,世俗的利益无法打动她。但你们不同,我可以给予你们难以想象的荣华,而其代价不过是几条与你们完全无关的人命。”
“世俗的法律只是统治者用来约束愚民的镣铐,而勇于挑战者,会收获意想不到的人生。这样的美好前景,难道二位就没有一点心动吗?”
倪青感受到了洛川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明日,组织内部有个午宴。若二位愿意赏光,你们会成为整场宴会的焦点。”
“如今,倪小姐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组织是不会亏待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