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耳膜在巨大的爆炸轰鸣後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嗡鸣。身体像一件被撕碎後随意抛弃的玩偶,每一寸骨骼,每一束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背後是灼热的丶仿佛能融化钢铁的气浪残馀,面前是深不见底丶寒彻心扉的黑暗海水。
爆炸发生的前一瞬,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带来的眩晕。姜临月用尽最後一丝清醒,撞开了身後那扇因爆炸冲击而变形的丶通往外部检修平台的气密门。身後是吞噬一切的火光与巨响,身下是翻滚着死亡气息的墨色海面。她没有选择,只能纵身一跃。
坠落的时间很短,又很长。失重感攫住了她,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掩盖了其他所有声音。然後是无情的撞击,水面在那一刻坚硬得像水泥地,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肋骨断裂处传来令人晕厥的尖锐疼痛。冰冷的海水如同无数根针,刺穿衣物,刺透皮肤,直抵骨髓。
求生的欲望让她在窒息的痛苦中挣扎起来,模糊的视线勉强分辨出方向,朝着与那艘正在解体的钢铁巨兽相反的方向奋力游去。爆炸接二连三,掀起巨大的浪涌,推着她,也试图将她拉回深渊。碎片如同雨点般砸落在周围的海面上,燃烧的油料漂浮着,将一小片海域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
她不知道游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体力迅速流逝,寒冷侵蚀着意志,伤口的疼痛变得麻木。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她只是机械地划动着双臂,蹬着双腿,凭借着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丶不愿就此终结的坚韧,向着远离火光的方向,向着可能存在陆地的黑暗深处挪动。
最终,当一抹灰白的丶粗糙的触感取代了无所依托的海水,当她几乎是用爬的,将半凝固的身体拖上坚硬的陆地时,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她趴在冰冷的丶砂石混杂的海滩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带着腥咸和铁锈味的液体。喉咙和肺部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火辣辣地疼。背後和肋间的剧痛再次清晰起来,伴随着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天边泛着一种不祥的丶被火光映照的暗红色,“普罗米修斯”号最後的身影正在缓缓沉入海平线之下,只留下一些漂浮的残骸和逐渐消散的浓烟。海风卷着硝烟和焦糊的气味吹过荒凉的海岸,四周是怪石嶙峋的峭壁和单调的海浪声。这是一个陌生的丶荒芜的地方。
她还活着。但活着的代价清晰地刻在身体的每一处痛苦之上。
姜临月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沙滩上,望着没有星辰丶只有残馀火光渲染的诡异天空。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丶身上,混合着海水,流进伤口,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她闭上眼,任由雨水冲刷,试图用这冰冷的触感来维持意识的清醒。
第一个浮现的念头,不是庆幸,不是恐惧,而是一个名字——季梧秋。
“翠鸟已就位”。
她收到了信号。她来了。她就在那场爆炸发生的不远处。她是否安全?她是否看到了自己跳海?她是否会认为……自己已经葬身火海或溺毙于深海?
一种尖锐的丶不同于身体任何伤口的涩痛,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几乎能想象出季梧秋站在废墟之上,面对那片毁灭景象时的眼神——那双总是锐利丶时而带着压抑火光的眼睛,会如何被绝望和冰冷的空洞吞噬。她会疯了一样地寻找,在一片焦土和残骸中,徒劳地呼唤她的名字。
“……”姜临月张了张嘴,想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有嘶哑的气流摩擦过灼痛的喉咙。她甚至连呼唤她名字的力气都没有。
不能这样。她必须联系她。必须让她知道,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成为了支撑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志的唯一支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评估现状。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肋骨至少断了两根,可能伴有内出血,背後有爆炸造成的灼伤和撕裂伤,失温症正在迅速加剧。随身携带的所有装备,包括隐藏的通讯器,都在爆炸和海水中遗失或彻底损坏。她摸了摸身上,那套灰色的便服早已破烂不堪,口袋空空如也。
她躺在荒无人烟的海岸,重伤,孤立无援,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而季梧秋,可能正承受着失去她的巨大痛苦,甚至可能因为情绪失控而在後续行动中陷入危险。
必须动起来。必须找到办法。
姜临月咬着牙,用没有受伤的右臂支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物。她喘息着,观察着四周。这是一片典型的海蚀崖海岸,陡峭的岩壁几乎垂直插入海中,她所在的这片沙滩面积很小,像是浪潮冲刷出来的一小块洼地。退潮的痕迹在不远处,那里或许有贝壳或者……其他东西。
她开始向潮线爬去。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体力的巨大消耗。砂石摩擦着伤口,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像一条搁浅的丶濒死的鱼,在冰冷的海滩上留下断断续续的丶扭曲的爬行痕迹。
终于,她爬到了潮线附近。手指在冰冷的沙砾和碎石中艰难地翻找。一些破碎的贝壳,几段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浮木,一块边缘锋利的丶巴掌大的碎玻璃——可能是某艘遇难船只的遗物。她将碎玻璃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和锋利的边缘带来一丝虚幻的掌控感。
这不够。远远不够。
她需要庇护所,需要水源,需要处理伤口,需要发出信号。
她擡起头,望向那片陡峭的崖壁。在靠近底部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凹陷,或许能提供暂时的遮挡。她调整方向,朝着那个凹陷处爬去。
这段距离更加艰难。沙滩变成了混杂着海藻和碎石的泥泞地带,移动起来更加费力。当她终于抵达那个凹陷处时,几乎已经虚脱。这只是一个浅洞,深度不足两米,高度仅能让她蜷缩着坐下,但至少可以暂时躲避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