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向来爱惜书籍文献,这袋子里的虽然不是孤本,但里面有重要的复印资料和备课笔记。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跟她习惯的井井有条完全不是一回事。
女孩那句“赔清洗费”和“加微信”像一串乱鼓点,敲得沈新词因为意外而短暂卡壳的脑子嗡嗡响。
她看着对方那双急得快冒火的眼睛,不停瞄着门口,身体前倾,一副随时要撒腿就跑的架势。
“不用赔。”沈新词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像一盆凉水浇下来。
她伸出手,不是去接对方试图递过来的手机,而是稳稳按住了那只还在徒劳擦拭文献袋、沾着咖啡渍的手腕。
女孩的手腕很细,皮肤微凉,带着薄汗。沈新词的手指干燥微凉,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沉稳。
女孩的动作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她惊愕地抬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眼前这位“订座”的主人。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预想中的怒火,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熨帖的白衬衫,笔挺的西装裙,审视的目光,周身散发的气场,跟这飘着咖啡香和甜腻气息的咖啡馆格格不入,更跟她这个风风火火的外卖骑手截然不同——那是象牙塔顶端的、带着距离感的权威,一下子让她想起家里那些长辈。
“清洗的事,我自己处理。”沈新词的目光扫过对方卫衣袖口那几点碍眼的褐色污渍,“你好像很赶时间。”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奇异地让女孩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瞬。
赶时间?何止是赶时间!手机屏幕上,取餐号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刺眼的红色数字,超时罚款的金额在她脑子里疯狂尖叫。
“对!对不起!真的特别特别赶!我的餐马上好了!”女孩的语速更快了,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那个袋子…真的对不住!我…我…”她从口袋里掏出纸笔,飞快写下一串号码塞过去:“这个…真非常抱歉!您一定联系我赔偿!”
话音刚落,她就像泥鳅一样挣脱沈新词若有似无的触碰,抓起桌上的头盔,像一阵灰蓝色的旋风,绕过狼藉的桌面和呆住的服务员,冲出了咖啡馆门口。
“叮铃——哐当!”门上的风铃被撞得剧烈摇晃,清脆的声响追着她仓皇跑远的背影。
服务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沈教授,实在抱歉,我马上给您清理,再给您换杯美式……”
“嗯,打包吧。”沈新词点点头,目光却还停留在门口晃动的风铃上。
她低头,看着文献袋上那片醒目的污渍,又看了看自己袖口上几滴几乎可以忽略的咖啡渍——是刚才女孩动作太急,咖啡泼洒时溅上的。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那女孩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
沈新词推了推金丝眼镜,把这不合时宜的感觉归咎于咖啡馆里混杂的香气。
海归精英?青年才俊?身高185?她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老爸发来的那些夸张描述,再看看眼前这片狼藉——打翻的咖啡杯、晕染的污渍、廉价纸巾的碎屑。
一丝荒谬感终于后知后觉地浮了上来。
她走到7号桌对面完好的卡座坐下,对服务员新换上的美式看都没看。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把原本编辑好的“已到”删掉,只发出三个字:【见过了】
正要收起手机带着打包的咖啡走人,余光却瞥见女孩刚刚坐过的卡座缝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沈新词迟疑了一下,伸手从皮垫缝隙里拈出一张黑色卡片。
顶级黑金卡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流转着一种低调却奢华的暗芒。
她指尖微顿,将卡片翻过来,背面用金色烫印着持卡人的名字:温行书。
你好,外卖!
“都怪林姨!”
订单超时的提示音又响了,温行书对着顾客连鞠了好几个躬,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嘴里不停道歉。
等转身下楼,实在憋不住,低声骂了出来。
她——温行书,21岁,本来是x市温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
结果呢?就因为她对自己的性向特别“清楚”,铁了心要出柜,21岁生日那天,一咬牙跟爸妈摊牌了。
这下好了,直接从天上掉到了泥里。
白天在t大图书馆打工,晚上还得被外卖平台的催单提示音追着跑。
不过她真没想到,爹妈把她赶出家门,她自己都识相地躲到n市来了,他们居然还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刚才取餐路上,管家林姨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还带着四个穿一身黑、活像电影里保镖的人,硬是把她堵在个小巷子里。
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塞给她一张号称“没有额度上限”的黑金卡。
“我说了不需要!”温行书当时气得够呛。
哼!当初二话不说就把她所有卡都停了,现在又来装好人?晚了!
她温行书靠自己也能活下去!就是……累点呗。
可林姨特别执着,死活拉着她在路边纠缠了十几分钟。
她实在烦得不行,只好一把抓过卡,胡乱塞进卫衣口袋,赶紧找个地方躲清静。
结果这一耽误,送餐就超时了,还把咖啡洒人家身上了!
她想起咖啡馆里那个被她撞翻咖啡杯的女士,气质清清冷冷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当时急着跑单,连句像样的道歉都没顾上说,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找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