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坏事向积极的方向引。
仿佛这件事她真的不需要感到抱歉,仿佛会面时间的缩短真的是对他的照拂,让他面临的问题得以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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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首都机场後,手环上的计时功能提醒步蘅——距离两个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时隔37天8小时37分钟。
是在第9小时零4分钟的时候,步蘅寄存完行李,透过到达大厅的落地玻璃,看到了窗外蔚蓝旷远丶晴空如洗,而後,她的视线下意识跃过了各色前滚的行李箱丶穿过弯腰抽查过客行李箱托运贴纸的地勤丶路过相携离去的路人,精准抵达正擡步跃近丶一身西装笔挺的封疆身上。
封疆是从会场径直过来,未来得及更换的裁剪得体的西装包裹起流畅的身体线条,光泽内敛的布料衬得人矜贵从容。
因为公事耽误了时间,赶得急,他从外围步道跑步进来。迈步间,因引人回眸侧目,于人群中跑出了一种摩西分海的效果。
步蘅在视线捕捉到封疆轮廓身形之前,已经拨出了准备向他报备坐标的电话,如今要等的人现身,她仍未舍得挂断。
拉线声透过声筒入耳,一拍一拍地,将她整个人抓紧。
她一头栽进这种机械的丶本不该扣人心弦的旋律里。
掌心的振动一时密集,封疆第一时间响应,即便他已经在举目四顾下,从熙攘人群中,将正擡臂向他挥手的步蘅精准识别了出来。
计划外的,默契的,就这样于人群之中,咫尺两端,静立相望。
步蘅的声音随即在现实与话筒中交杂:“你要过来,还是想我过去?”
封疆:“明知偏要故问?”
话未落已再次擡步,又三秒,步蘅人已经被大步迈过来的封疆牵动。
宽厚的掌心力道十足,摩挲过她的手腕,而後将她的手近乎完全裹覆住。
步蘅也在此时才闻到封疆身上并不明显却留痕了的凛冽烟草气。
旋即紧扣他手臂,当场发难:“有的承诺,背地里毁约虽然不道德,但好歹算讲规矩。当面挑衅,合适吗?”
封疆握紧她的手,将人带到更近身前,不紧不慢地解释:“没破戒,是老田。投决会之後,和他在接待室里蹲了会儿,他点了根儿,多半那会儿沾上的。”
口供是单方面的东西,算不得数。
步蘅更依赖实地调查,没有旁的佐证没那麽轻易下定论。
她将下颌抵上封疆肩头,抓起他的手,作势要嗅。
封疆刚想取笑她从前便爱学收养来的小黑嗅人,又听她继续拷问:“利索些了吗?我指咳嗽。手这麽冰,是不是气血不足?”
她问得郑重又认真,仿佛被问的人毫无自理丶自保能力,脆皮得令人发指。
封疆抚了下步蘅靠在他肩头的侧脸,同她勉勉强强地借着这个姿势对望,唇畔起了一些柔和的戏谑:“重新问。问点儿别的,真当我是豌豆公主丶拇指姑娘吗?”
步蘅便同他一道笑出来,自飞抵青海便因为轮番的变故生的焦虑与嘈杂心绪因为手中握得住的力道被抚平了大半。
封疆没带司机,几乎是在两人进入他停放于地上停车场的车驾内,安全带刚刚系好的刹那,他的吻密不透风地欺了过来。
炙热湿润的气息封堵住步蘅唇缝与口腔,带来持续的天昏地暗。
温度渐升丶热意蒸腾的重逢日,逼仄拥挤的车内空间,在嗅觉与味觉中齐齐作祟的微苦泛腥的药味儿,开始游走于脊柱的温热,喷薄徘徊在脖颈的喘息与充斥翻腾着渴望的脑海,齐齐构成了那一年那一场匆匆相逢的记忆。
从车上转移回封疆在机场附近预定的酒店後,两个人都如同浸身雨林,身体内起伏的是一浪又一浪的热意,也是一汪又一汪如涌泉般的温流。
“我刚才尝到了陈皮的味道,发苦”,收起躬伏的肩背,躺下来後,步蘅又寻封疆的唇,“还有什麽”?
“黄芪?”封疆也仅是猜测。
陆尔恭携带的那些汤药里面到底有什麽,虽连喝四餐,但他皆如囫囵吞枣。恐怕陆尔恭自己也记不全到底是哪几味药。
正想着,步蘅再次靠近,封疆仰头,再度迎合她的吻。
供她探索,供她求知。
“有没有茯苓?”再相交再分离後,两个人继续猜。
“不确定,但一定没有甘草。”这恐怕是他身为不被待见的兄长的特殊待遇。
一味一味药草,陈化时间不足的陈皮微苦带甘混有辛麻,黄芪与茯苓土腥味儿重,混合起来,是很难道明的一种不甚美妙的体验。
即便爱能化药,替代回甘的罗汉果与甘草,恐怕也难以拯救其中的苦。
但世间美妙的味道其实很多,若细想,在这个春天之前,他们错过了很多个美味的时节,错过了很多个品尝彼此,一并赋予那些春夏秋冬特殊滋味的机会。
比如,曾经并肩坐在田径场看台上,给彼此擦汗,嘴巴里满是雪糕的绿豆味儿的那个夏天;一起打完球用水管呲水冲脸,甩掉满额满脸的水渍後,各自塞了满嘴冰块儿解渴,口腔中满是清甜气息的早秋;一起嚼碎冰糖葫芦的酥脆外衣,咬出酸甜内核後,糖衣留在齿缝儿中,一丝一丝的甜意融进身体的那个共度的寒冬。
年少时有那样多个接吻的机会,那时的美味仅需一块到三块钱,如此易得,却损失于青春期的犹豫不决丶信心不定丶懦弱不敢,以及过于礼貌。
步蘅记得十代周目时的自己,更关心封疆被人修理坏了丶如同被什麽东西啃过的发型方不方便见人,尤其是方不方便见她;更关心眼看着他那个小院儿偏房内那盏他长期伏案用来刷题的灯越发昏黄,如果祸害了他那双如蕴春水的眼,要是看不清楚她可怎麽办;还关心他那堆等人身的试卷与参考资料他驼不动要如何是好……可能是因为以前在球场上有丁点儿擦伤,连被蚊子叮过似的小伤,一旦被他碰个正着,他上手处理的时候也会轻轻吹几口气儿,再擡着那双眼尾常年洇红的眼对她说“没事儿的”,他那麽郑重,她便学了个实打实的“大惊小怪”。
“这次回去,我会尽快回来”,啓程之前,步蘅趴伏到封疆胸膛上,捧起他的脸,左右偏来偏去晃了晃,主观上没有故意想要如何,客观上可能是有点仗势欺人,“不会很久。你用这些日子努力把自己养胖一些,等我回来娶你。好不好”?
而在开口的这半分钟里,她想的是很好的以後,是那独一无二的七月七日,没有一丝一毫与後来三年的各自珍重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