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嘈杂些吧。
尹莎心里第一次涌起这样的想法,声音再大些,叫她听不见,也叫自己不要那样尴尬。
可女人忽然弯着腰笑起来。
她的笑声也轻轻的,像风吹过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尹莎局促地将头埋得更低,恨不能把地板盯穿一个洞。
忽然,笑声停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女人的影子罩过来,发丝随着尹莎抬头的动作扫过她脸颊,带着女人身上好闻的香水味。
她伸手刮了一下尹莎鼻尖,笑得眉眼弯弯:“小孩子不许说谎。”
下一秒,一个面包被塞进尹莎手里。
“先垫垫肚子,一会姐给你下碗面。”
柔软又温暖的手握住尹莎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暖意蔓延,尹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瞬。
女人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怕什么,不会吃了你。”
她牵引着尹莎走进店内,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柜台前,又拿来了干燥的新毛巾,不由分说地开始帮尹莎擦被雨淋湿的发尾,肩膀,破破烂烂的旧书包。
她甚至蹲下来,要帮尹莎脱掉沾满黑泥的鞋。
“不,不要。”尹莎涨红了脸,站起身。
“不许动。”女人的声音很轻很软,并没有什么震慑力,可尹莎一推就倒,又被她按着坐下。
冻得僵紫的脚踝被她温柔地握着,被玻璃瓶划伤的伤口处传来细密的痒意,女人低着头,鸦羽似的睫毛垂下,宁静又柔和,温柔又美好。
她很认真地为尹莎擦净伤口,又抹上一层冰凉凉的药膏。
尹莎已经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是梦吗?是梦吧,她好像迷路的书生,在雨夜遇到了她的聂小倩。
呆愣愣地盯着女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机械地双手拿着面包慢慢吃着,任她摆布。
雨点在一墙之隔跳跃,流进脏水沟里,往日臭不可闻的气味却全都消失了。她眼前是女人温柔的笑,鼻尖是女人身上茉莉香水味,一种奇妙的心念在心底蔓延,生长。
面包吃完了,女人又端来一杯热牛奶。尹莎不想走,小口小口地抿着,贪恋着难得的温暖。
女人倚在柜台上,室内的暖黄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恬静又美好,她时而百无聊赖地望过来一眼,就吓得尹莎连余光都收回去。
然后埋首在热腾腾的面汤里,热气氤氲,熏得人脸发烫,连僵硬的四肢都要融化在这里。
幸好女人也没有催她赶她走,尹莎就拿出学校的作业趴在桌上写。
女人在忙着自己的事,走动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像是很怕打扰她。或许是好奇,又时不时走过来,带着浅淡笑意撑着头在旁边看她写作业。
时针已经指向夜晚九点三十分,雨渐渐停了,夜幕完全笼罩了小巷,外面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尹莎慢吞吞地收拾课本,渴望时间再慢些,再慢些。
“要走啦?明天再来玩呀。”女人似乎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角的痣更生动,给她带上一分妩媚,像深夜魅惑人心的狐狸。
尹莎无意识扯了扯校服衣摆,胡乱地点头,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知道心跳得很快,快要跳出嗓子眼。
——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屋里亮着白炽灯,白得病态的妇女坐在餐桌前,她嗓音嘶哑,明显大声哭过般有气无力,尾音几乎微不可闻。
身前桌面上吃剩的饭菜已经冷掉了,凝出一层白色的边。
尹莎低下头,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放低。抓住书包肩带的手紧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打开房间灯,走进洗手间,五分钟洗漱完,拧开桌前台灯,从书桌下翻出练习册,摊开在眼前。
练习册有卷边,很旧,书页发黄,上面还有一些写过的痕迹,不是她的。
她没有多余的钱买练习册,他们也不会给她买新的,只好趁高三学姐学长们毕业时,从他们不想带走或者扔掉的书里面找自己能用得上的。
九月末快要十月初,气温却不见丝毫降低,下了场雨,倒让房间内的空气更加闷热。尹莎生活的卧室,说是卧室,其实只是阁楼的一间杂物间更改而成,只开了很小一扇窗,狭窄,逼仄,冬冷夏热。好在推开门就是天台,她有时学累了,就会出门吹吹风。
刚下过雨的夜很凉,空气很清爽,院里的人大多睡得早,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入目一片茫茫漆黑里,却有户人家的灯同她一样,亮了很久。
好像是那家新开的店铺。
尹莎视力很好,她看见女人从后门出来,搬来一张躺椅,坐在院子里……赏月?
天空黑沉沉的,空旷,干净,什么也没有。
倒是夜风很凉爽,吹散早秋的闷热。
无端的,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又萦绕鼻尖,女人弯着腰朝她笑的容颜在眼前怎么也挥散不去。
尹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温柔,这样美丽,哪怕是夜色的剪影,也能想像出她婀娜的身姿。
她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小镇的优雅气质,和去年班上转来的宋乔月一样,据说是城里来的,干净又高贵,像是高不可攀的月亮。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距离,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黑夜里的那个人影,看着她进室内拿了什么又走出来,然后转身,忽然察觉了什么似的抬起头。
尹莎立即蹲下,在静得可怕的夜里抱住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