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变暖,这日春光大好,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几朵鹅黄的迎春花自墙头旁逸斜出,明艳的花瓣在风中招摇,向每个路过的路人宣示着春的到来。
如玉轻车熟路取了轮椅,推着黎昭华便往天香楼来。还未进门,门口的小二认出了黎昭华,便匆匆迎了上来,引着二人往备下的雅间方向走。
惊堂木一响,楼下的说书人打开了话匣子,娓娓道来: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楚青将军将三叉戟一横,手臂一扫,排山倒海一般便将扑上来的敌人掼于马下,不过片刻便一马当先,近乎横扫千军!”
说书人虽说得真切,笃定的语气仿佛他在现场,一切皆亲眼所见。黎昭华含笑听了片刻,连连摇头:“想象力可真丰富,当说书人真是屈才了。”
话音未落,水曲柳杨木桌前蓦然多了个身影,在桌上投下一片阴翳。
“在下请给公主殿下安。”面前的裴长川剑眉星目,一袭月白的长袍更衬得对方气质出尘,活脱脱一副矜贵世家公子样。
许是司空见惯,黎昭华略作点头,示意对方入座。
“殿下今日好兴致。只是从前你我并无交集,今日也是初次向辉。不知公主殿下找在下有何贵干?”
裴长川快言快语,倒是个爽利人。黎昭华见他这般便也开门见山:“若有叨扰裴公子之处,还请裴公子见谅。今日约公子相见,是在下有一事相求。”
裴长川挑眉,略带笑意的眼中含了几分好奇:“哦?堂堂公主殿下竟有求于人,实在折煞在下。还请公主直言。”
“敢问,公子府上可有个叫安阳的小厮?实不相瞒,近日在下才得知,安阳乃在下一故人之子,若能承公子厚爱,归还安阳卖身契,在下愿奉上百两,略表诚意。不知裴公子意向如何?”
黎昭华说得恳切,可同安阳的关系倒含糊间一语带过,倒叫身後的如玉满腹疑团。
这些日子并无人来投靠殿下,所谓的“故人之子”,更像一个挑不出错处的借口。莫非是那日灵雨的话点醒了殿下,殿下特意买作面首?
裴长川呷了口茶,略作思索。府上好像确实有安阳这号人物,似乎是他房里做粗使的下人。莹白的指节轻敲茶盅瓷身,裴长川似是在认真考虑黎昭华的提议。
片刻之後,裴长春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心下立马便有了决断:“殿下你我相逢便是缘分,谈银子岂不是伤了和气。如若殿下答应我一要求,这安阳的卖身契裴某便心甘情愿奉上,殿下觉得如何?”
黎昭华压下心头讶然,不禁追问出口:“裴公子所求何事?”
“在下觉着和公主甚是投缘,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不知公主可否赏脸,同在下同游元宵灯会?”
裴长川泯然一笑,又露出平日里那般温和的样子来。今日长乐公主即便腿脚不便却依然赴约,想来这个安阳对她而言很是重要。他几乎可以笃定,黎昭华不会拒绝。
果然,黎昭华沉默片刻,终究是应下了。
心愿得偿,裴长川心情尚佳。他前脚刚踏入裴府,後脚便唤来管家要了安阳的卖身契,一并处理打点安阳离府後的事务。可不曾想,谈话间竟在此处撞上了他那讨人厌的弟弟裴江临。
“哟,哥哥今日真是好兴致。听闻今日公主相邀,哥哥莫不是上赶着去攀高枝刚回来吧?哥哥这般左右逢源,可有捞到个驸马一职?”裴江临这话说得刻薄,许是因他自小受尽父母溺爱,他说话一贯如此,从不顾及他人心意。
裴长川恨恨将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在心里骂了千百遍,可面上却滴水不漏,依旧挂着那副和蔼的笑容:“江临说笑了。”
自裴长川的母亲过世,父亲另娶续弦又生下了裴江临这个弟弟,裴长川的日子便不太好过。打母亲过世以後,裴长川更是夜以继日的挑灯夜读,事事都要争做魁首,他刻苦数年,这才有了今日的盛名。
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裴长川匆匆迈步离去,在旁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原先和善的脸如冰山一般瞬间冷峻下来。
济北王府袭爵的人选还未曾定,纵是裴长川出身高贵,才学过人,可依旧架不住父亲同继母偏宠这位纨绔弟弟。尘埃未定之前,他亟需抓住所有可以向上爬的一切。
裴长川的眼神又落回了手里那定了安阳终身的契约木牍,待明日往官府一报,安阳便能结束数十年的卖身重获自由。如此便当作送给公主的小礼物一件。
他轻笑一声,既然公主主动找上门来,那他便更要把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