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默片刻,说:“我有精神疾病,怎麽都治不好,你没见过阿姨看我的眼神,那麽忧郁丶悲伤,她对我很好……她对所有孩子都很好,她总是鼓励我,相信我可以好起来,她帮我找过好多医生,我很爱她,可我总是让她失望……现在的医学这麽发达,为什麽治不好我的病呢?”
“因为人脑是非常复杂的器官,理论上让一个人的大脑正常运转非常容易,只需要替换掉他的全部大脑神经就可以了,但这样会産生伦理问题:替换掉大脑神经後,你还是你吗?所以这种方法并未投入临床治疗。另一种方法是借助药物让一个人强行快乐起来,可惜人们也不怎麽接受这个方法,无来由的快乐只会让人们觉得虚无。”希格斯好像大学教授解答学生问题。
少年继续说:“三天前我满18岁了,福利院不允许我待下去了,哦,我是孤儿,可是我能去哪呢?既然没有地方可去,不如就死掉好了,反正阿姨也看不到了。”
听到这个回答,希格斯没有很意外。
孤儿是现代社会里最边缘的群体,他们主要有两个来源,要麽是他们法律上的父母在他们7岁前就去世了,或者父母因为某个原因失去对孩子的抚养资格,比如犯罪或者经济水平达不到要求,这些孩子会被社会抚养院一直养到18岁然後开始独立生活。
现代社会养老已经不成问题,但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养孩子,一是因为人们需要心灵上的束缚,就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连在你身上的丝线越多,你站得越稳固;二是人类需要个体差异性,人类文明历程直到一个世纪前,这种差异性都是由个体生育实现的的,现在则是通过基因定制,由个人赋予後代差异性,比由政府统一分配更容易让人接受。
一个人的正常成长轨迹是在7岁时会进入家庭,然後在家人的期待中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再建立新的期待传递给自己的孩子,以此循环,可孤儿这个群体一开始就缺少第一环。
“明白了,你的生命缺少‘锚点’,”希格斯说,“对你来说,锚点是生存的必需品,在福利院的时候,阿姨是你的锚点,在你离开福利院後,这个锚点消失了,在没找到新的锚点之前你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少年愣了一下,听起来这个人认为他的自杀行为是合情合理的。“你居然不劝我吗?我看过好几个心理医生,他们都劝我好好活着,说世界很美好之类的。”
“因为人类有求生的本能,所以也不愿意看到同类赴死,那样会激起他们对死亡的恐惧。”
“所以没人真的在意我的死活对吧?”少年轻声说。
“很遗憾,是这样。”
这时希格斯的意识共享插件传来了周警官的声音,此刻他藏在离她50米远的一个电子广告牌後面观察情况。“2049号,不要用言语刺激有自杀倾向的人,别忘了你现在是警察,对公民见死不救是渎职行为!”
“我知道了。”希格斯说。
她继续对少年说:“但你可以选择‘世界’作为你的锚点。”
少年苦涩一笑:“世界再美好,跟我有什麽关系呢?”
“有关系。”希格斯说,“‘自我’丶‘他人’都是人为定义的边界,但事实是空间是连续的,万物是彼此接壤的,你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意味着这个世界也是你的一部分,世界影响着你,同时你也在影响世界。所以即使独自一个人活着,你也拥有整个世界。”
少年呆呆地看着希格斯,眨了眨眼:“你说的太哲学了……”
“我希望你找到自己的精神支柱。”希格斯面无表情地说,“总之,先别死,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什麽问题?”
“你认识林氏公司的老板吗?我正在找他。”
“认识啊,林氏公司的老板谁不认识啊,《水州人》财经版块天天报道他的事……”说到这,少年忽然瞪大眼睛:“等等,你和他是一夥的?”
少年的反应很奇怪,但希格斯不动声色:“他是我朋友。”
少年从椅子上跳起来,满脸警惕地看着希格斯:“我知道了,你是警察对不对?”
“你冷静点,我不是警察。”希格斯冷静地劝说。
“你也离我远点!还有……以後别再进来了!”少年说完又一溜烟跑掉了。
调查被迫中止,三人回到现实,又登入警局会议室,把他们的发现报告给了调查组。
调查组人均一头雾水。
“那个孩子为什麽认为自己死了?还认为别人也死了?难道这个应用其实是一个游戏麽?玩家扮演的是鬼魂或者幽灵?”
“那这个游戏的场景是不是太敷衍了点,谁会觉得一座跟水市一模一样的城市像地府麽?”
“毕竟这是个非法应用,资金不足吧,连场景都是盗用林氏的内部程序。”
衆人一致觉得这个应用说不出的诡异,最重要的是,攻击市长郑瑜的人工智能就是来自运行这个应用的服务器,那麽这个应用,以及里面的“人”,到底跟人工智能有什麽关系呢?
调查组决定采用传统的跟踪法作为新的调查方案,下次进入这个应用的时候抓一个“人”跟踪,看看这些人到底在里面做什麽。
入夜,林理坐在卧室床头,闭着眼睛。
他正在墨菲斯系统里编辑一条短信,写了删,删了写,快半小时了都没把短信发出去。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投影在墙上的钟。快11点了,再晚发就不礼貌了,于是他最後编辑了一遍短信,不给大脑考虑的时间就下达了发送命令:
“希格斯老师,很抱歉我今天擅自行动了,真的是因为一时冲动,并不是想妨碍您工作或者出于对您专业能力的不信任。”
希格斯回复消息只用了10秒:“别想那麽多,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