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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上来的泥土新鲜,被太阳暴晒後有股腥气,草根与黄色的湿土粘着他手里的小木头棍。
周见山低头翻土,地上一排松动的草皮孔。有些颜色淡点,有些刚翻出来。
洞眼里钻出条乍见光亮的蚯蚓,很快又扭动身子藏回去。
那个人先是坐在那片潮湿的草地上不动,双腿屈起,两块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垂头,像在走神。
又像是还没缓过来。周家山也不太懂,他并没有在水中缺过氧。外边隔着灌木丛的人声变远了,似乎来寻人的几个人朝田地边的方向去了。
xu。周见山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但这应该是这人的名字,很明显,有人在找这人。但此时此刻他俩都对那呼叫声充耳不闻,这直接导致那些人正顶着烈日,漫无目的地跑着冤枉路。
像一种共犯。
这叫他如河水般无声的心底,陌生地翻起个不显眼的小浪来。
人分明是他一手救上来的,周见山却只蹲在石头後边的树荫下。他想,这个人应该很热,前面那片没有树枝遮挡,阳光暴烈。
乡下的日头坦荡又张扬,这麽硬生生晒容易脱层皮。
比如短暂的一会功夫,那人身上白到晃眼的薄皮就被晒得通红,很快,变成一种透支消耗的颜色。
和他不一样,他糙惯了。
那是易碎的,周见山想。
青紫色的血管细溜溜地蜿蜒在皮肤之下,极短且稀薄的体毛,小巧标准的四肢关节。
确实是男人。但又绮丽。
像一件乳色的透着晕光的瓷器,像是从水中来。
蝉在枝头叫,风声。河水流动着,木棍上的小刺戳进指腹中。这一次木棍被彻底扔掉,周见山站起身。
在被高温照射即将融化的关头,两人同时动了。对方的思维似乎很慢,连带着每个举动都慢吞吞。
周见山停在原地。他在心中大概丈量了一下,擡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对方花费了约十秒钟。
然後,露出了一张下巴窄到像是营养不良的脸。
但漂亮,虽然瞳孔无神。周见山不确定那道虚虚的视线落在哪里。
似乎落在他的脸上,但又不太像。这个人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
像是剥离在天地之外。
随後,两块圆膝盖正朝中间并拢,迟来的羞赫,同样缓慢。脚趾下残存着湿漉漉的水渍。
接着很轻地蜷了蜷。
一切都像是放了慢动作,所以当那个清透的男音淡淡在耳边响起时,周见山的大脑也放了慢动作。
“谢谢。”
他的头擡得很快,只看一眼,又迅速落下去。盯草地上被晒走水分,颜色变浅的小土坑。
不用谢。他其实想这麽回复,但现在他只能有点局促地站着。
那道男音再次响起,这次周见山不只局促,他想跳进河中去。
“想看我吗?”对方似乎笑了声。周见山愣了下,之後少年停顿了约五六秒。
又或许并没有这麽久,只是周见山觉得过去了很久。时间流逝的速度不知何时起,跟随对方的举动变换。
“那就看,”那人说,蛊惑的,“想看的话。”
“不用躲。”
周见山开始有些手足无措,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陌生。
“血管,骨骼框架。”
“关节,皮肉,”男音轻柔地从那道殷红的唇中吐出来,“包括毛发,与——”
那两个字直白,周见山觉得喉咙发干。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脚底板冲上颅顶,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贯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