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日头暖洋洋地照着怡红院,宝玉吃了茶,歪在榻上翻弄些杂书,芳官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着,手里摆弄着几枝新摘的玉簪花。
我正和麝月核对这个月的月钱账目,忽听宝玉“咦”了一声,放下书,坐直了身子,盯着芳官上下打量。
只见芳官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头,挽着纂儿,插戴了几朵新鲜的茉莉,衬得她小脸愈白净。
宝玉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放出光来,像是忽然得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他招手唤芳官近前,笑道:“你这妆扮,虽也俏丽,终究是寻常女儿样。我瞧着无趣,来,我替你改个样儿,保管新鲜别致!”
芳官素来爱玩闹,一听便来了兴致,忙凑到跟前。
宝玉便命他坐下,吩咐小丫头取来梳头家伙,亲自指挥道:“把这周围的短都替我仔细剃了去,要露出青郁郁的头皮来,当中分个大顶。”
他又比划着,“等到冬天,就戴那个大貂鼠的卧兔儿。脚上嘛,穿那双虎头盘云五彩的小战靴最好;若是平日,散着裤腿,只穿净袜厚底镶鞋也使得。”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插嘴道:“我的二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一个女孩儿家,剃了头,扮成小子模样,成何体统?叫人看见了,岂不笑话?”
宝玉却不以为然,反而兴致更高,对我笑道:“袭人,你不知其中妙处。这叫作‘别致’!”
他又转头对芳官说,“依我看,‘芳官’这名字也软绵绵的,配不上这身打扮,索性改个男名才好。”
他沉吟片刻,抚掌道,“就叫‘雄奴’,如何?”
芳官听了,非但不恼,反而喜得眉开眼笑,拍手道:“这名字好!既如此,二爷日后出门,也带我出去逛逛。若有人问起,只说我和茗烟一样,是你身边的小厮就是了!”
宝玉闻言,哈哈一笑,用手指点着她道:“你呀,想得倒美!只怕你这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女孩儿,哪里瞒得过?”
芳官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睛,带着几分狡黠,笑道:“二爷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咱家现养着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况且人人都说我梳了这联垂辫子好看,你想这话可妙不妙?”
宝玉听了,喜出望外,连连称赞:“妙!妙极了!我常见那些官员人等的随从里,多有跟着外国献俘来的种,图的就是他们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么着,咱们再起个番名,”
他略一思忖,“就叫‘耶律雄奴’!‘雄奴’二字音近‘匈奴’,都是那犬戎的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起便是中华的祸患,晋唐各朝没少受他们的害。幸而我们生在当今这太平盛世,乃是圣虞功德正裔,赫赫功绩感天动地,同那日月天地一般亿兆不朽。所以那些历朝跳梁猖獗的小丑,到了如今,不用动一兵一卒,老天爷便叫他们乖乖地俯称臣,远道来降。我们正该这般作践他们,也好为君父增光生色。”
芳官歪着头听他高谈阔论,忽然“噗嗤”一笑,道:“二爷说得这般慷慨激昂,既这样着,你何不自己去操习弓马,学些真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那才叫尽忠效力呢!何必借我们这些小丫头,你只动动嘴皮子,自己开心作戏,倒说是什么称功颂德了?”
宝玉被她问得一怔,随即笑道:“所以我说你不明白。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百年来都用不着动武了。咱们虽只是玩笑取乐,也该时刻称颂圣德,方不辜负这坐享的升平岁月。”
芳官听他这般说,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便不再争辩。
我看着他们二人自以为得计,一唱一和,心里那股不安又隐隐浮现。
宝玉这般行事,终究是有些逾矩了。
将女孩儿扮作番邦小厮,还起了这等名字,传出去,名声实在不好听。
况且,他那些关于“匈奴”、“犬戎”的议论,虽是戏言,若被有心人听去,难免不会惹出是非来。
我正想再劝几句,却见宝玉已兴致勃勃地拉着芳官,一口一个“耶律雄奴”地叫了起来。
这事不知怎的,一阵风似的就传到了史大姑娘湘云耳中。
湘云性子本就豪爽憨戏,最爱武扮,时常自己束着鸾带,穿着摺袖,打扮得像个俊俏郎君。
她见宝玉将芳官扮成了小子,觉得有趣得很,立刻便将自己屋里的葵官也叫了来,依样画葫芦,也扮成了个小厮模样。
那葵官本是唱戏的出身,常要刮剃短,便于勾脸上彩,手脚又麻利,打扮起来更是方便。
李纨奶奶和探春姑娘见了,也觉得新奇可爱,便将宝琴姑娘身边的荳官也命人打扮成一个小童。
那荳官身量未足,年纪极小,头上梳着两个丫髻,穿着短袄红鞋,活脱脱就是戏台上走下来的琴童,只差脸上没有涂油彩罢了。
湘云是个爱改名的,立刻将葵官的名字换了,叫作“大英”。
因她姓韦,便干脆叫她“韦大英”,暗地里取的是“惟大英雄能本色”的意思,觉得何必涂脂抹粉,本就是男子气概。
那荳官因年纪小,又鬼灵精怪,园子里的人有叫她“阿荳”的,也有叫她“炒豆子”的。
宝琴姑娘反倒觉得“琴童”、“书童”之类名字太过寻常,倒是这“荳”字别致,便顺着口音,唤她作“荳童”。
一时间,大观园里仿佛凭空多出了几个伶俐古怪的小子,今日你唤“雄奴”,明日他叫“大英”,嘻嘻哈哈,打闹顽笑。
表面上看着是热闹有趣,一片天真烂漫。可我冷眼瞧着,心里却愈沉甸甸的。
宝玉这般肆意妄为,领着姊妹们胡闹,将国事、家事都当作儿戏,将来……唉,我只怕这眼前的繁华热闹,如同那镜花水月,终究是靠不住的。
这“耶律雄奴”、“韦大英”的名字,此刻听着是戏谑,焉知他日不会成为旁人攻讦的由头?
只是这话,我却只能闷在心里,看着他们在那假扮的“升平”世界里,继续着不知忧愁的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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