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坡方向的喊杀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取而代之的是关墙之上更加密集的调度口令和弩机绞紧的沉闷声响。
张嶂所部已按照计划,成功将北狄游骑诱入了预设的弩箭覆盖范围。
第一波接触战结束了,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风暴来临前的一次试探,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伤兵营的紧张气氛并未因前方战事暂歇而缓解,反而因为更多伤员的涌入达到了顶峰。
空气浑浊不堪,血腥味、汗味、草药味以及伤口腐烂的腥气混合在一起。
莲心已经记不清自己递了多少次热水,搬了多少捆布条,又按住了多少个因清创剧痛而挣扎嘶吼的士兵。
最初的恐惧和恶心感,在持续的高强度忙碌中,也变得麻木。
她不再去看那些狰狞的伤口,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苏芷和黄芪老军医的指令上,集中在伤员们最迫切的需求上。
她的官裙下摆早已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泥泞,髻也有些散乱,几缕湿黏在额角和脸颊,看上去颇为狼狈。
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最初的惊慌失措,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带着韧劲的清澈。
她学会了在递上器械时,顺便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替满手血污的苏芷擦去快滴入眼睛的汗珠。
她会在按住伤员时,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小声安慰:
“忍一忍,很快就好,苏姑娘医术很好的……”。
她甚至能在黄芪老军医需要某味药材时,迅地从一堆瓶瓶罐罐中准确找出,并记得询问是否需要捣碎或煎煮。
四皇子紫艽始终没有离开那处营房门口。
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娇小却异常忙碌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一次次抱起几乎与她体重相当的木桶,脚步踉跄却坚持将热水送到需要的地方。
看着她面对伤员因疼痛而失控的抓挠时,虽然吓得闭紧了眼睛,手上按压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看着她被溅出的血污弄脏了脸颊,只是随手用更脏的袖子一抹,继续投入下一项工作……
这与他认知中的莲心,判若两人。
他记忆里的莲心,是尚服局里那个会因为绣错一根花线而急得眼圈泛红的小宫。
是跟在他身边,算不清简单账目,只会笨拙地重复殿下恕罪的傻丫头。
是那个被皇妹紫姝轻易利用,心思单纯到近乎愚蠢的眼线。
她没有哭泣,没有退缩,更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庇护。
她只是沉默地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方式,融入这片原本与她格格不入的残酷土壤。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在紫艽的心底悄然滋生。
那不是对才华的欣赏,也不是对美色的迷恋,更非单纯的怜悯。
那是一种……带着惊讶,带着反思,甚至带着一丝刮目相看。
他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看似笨拙的小宫女。
她的内心深处,蕴藏着远他想象的勇气和担当。
“殿下。”
一名亲卫悄然来到他身后,低声禀报,
“张校尉已撤回关内,北狄游骑被弩箭击退,遗尸三十余具,我方伤亡正在清点。
江大将军请您移步中军帐,商议下一步部署。”
紫艽收回目光:“知道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伤兵营。
恰在此时,莲心正端着一盆浑浊的血水,吃力地走向营外倾倒。
她似乎累极了,脚步虚浮,在跨过门槛时,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连人带盆摔倒。
紫艽脚步几乎要下意识迈出。
但莲心却在关键时刻用手死死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身形。
她大口喘着气,定了定神,然后继续端着那盆沉重的血水,一步步走向远处指定的倾倒点。
紫艽转身,向着中军帐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从容,但脑海中那个娇憨笨拙的宫女形象,正在被这个满身血污、眼神坚韧的身影迅覆盖、重塑。
中军帐内,气氛凝重。
江蓠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
紫艽步入帐中,立刻有将领汇报初步战果和损失。
“……伤亡初步统计,阵亡十七人,重伤二十五,轻伤逾四十。”
王焕的声音带着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