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姝公主离开伤兵营时,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手上还残留着那药膏的气息,指尖仿佛还能触摸到粗糙木碗和黍米饼的质感,耳畔回响着士兵那声自肺腑的多谢公主殿下。
以及苏芷那句,当你专注于能做什么,而不是害怕什么的时候,恐惧自然会退让。
她走在回行辕的路上,脚步不似往日那般轻快雀跃,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思索。
阳光洒在她的宫装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却照不进她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袖口那片显眼的汤渍和裙摆沾上的尘土。
“本宫只是……只是不想被皇兄看扁,更不想被那个小丫鬟比下去罢了。”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试图为方才那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那个断手士兵感激的眼神,和莲心递过水碗的模样,却她在脑海中盘旋。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际,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前方的校场传来。
她抬头望去,只见副将忠戟正带着一队士兵进行战备巡查。
他穿着一身擦洗过却仍带着征战痕迹的玄色铠甲,腰佩长刀,步伐沉稳有力,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防御工事和士兵岗哨。
紫姝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忠戟也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在她沾了污渍的宫装和略显疲惫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他也许……
听说了今早她在伤兵营的异常举动。
四目相对,紫姝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她想起他救自己时那坚实的臂膀和灼热的体温,脸上微微热,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她习惯性地想扬起下巴,摆出公主的架子,掩饰内心的那点不自在,可不知为何,今天这个动作做起来,似乎没有以往那么顺畅了。
忠戟却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立刻躬身行礼,避让一旁。
他只是停下了脚步,跟随他的士兵们也齐刷刷停下,肃立无声。
他朝着紫姝的方向,抱拳,微微颔,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与力度。
他的声音不高,却沉稳清晰,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
“公主殿下辛苦。”
辛苦?
他在对她说“辛苦”?
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永远是千岁金安、凤体康健、福泽绵长之类的吉祥话。
何曾有人,会用如此平实,甚至带着一丝认可意味的词语,对她说话?
而且,这个人还是忠戟,是那个曾经毫不客气拦下她、板着脸跟她讲军规的粗鲁副将!
是那个她曾经觉得不解风情、只懂打打杀杀的武夫!
可就是这简单的五个字,仿佛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瞬间抚平了她心中那点因屈尊降贵而产生的微妙委屈和别扭,将她从那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中拉了出来,赋予了她的行为一种全新的、正面的意义。
她不是在胡闹,不是在失态,她是在做一件……
会被这个严肃的将军认为辛苦的、有价值的事情。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心跳也莫名加快了几分。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依旧有些冷淡,但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却不受控制地闪烁起一点明亮的光彩。
她学着记忆中皇兄接见臣下时的样子,对着忠戟,轻轻点了点头,出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清的嗯声,算是回应。
然后,她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几乎是有些仓促地从忠戟和他的队伍旁边走了过去。
直到走出很远,拐过了营房的角落,确认再也看不到校场和忠戟的身影,紫姝才猛地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用手捂住自己依旧烫的脸颊,大口喘着气。
“他……他说我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