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紫黎殿就藏在一家豆腐店面的二楼,楼底下传来豆浆沸腾的醇香。
接头的女子梳着垂云髻,仅簪一根木钗,却别具风致。
唐安没料到统管潞州紫黎殿的管事竟是个女子,他不是对女子存有偏见,心底反生出一股敬意,这紫黎殿龙蛇混杂之地,能厮杀出头的,又怎麽会是庸碌之辈。
她素手揭起桌上倒扣的海碗,腕间三两叮当镯脆响玲珑,壶身微倾,晨光熹微中,乳白的豆浆注入青瓷盏,氤氲的热气里旋起小小涡流,隐约映出唐安模糊的倒影。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女人似是夸赞又夹杂感叹,目光却仿佛穿透他,在回忆着什麽。
“来,尝尝。”她两指抵着茶盏推至唐安面前,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
香醇的豆浆裹挟着舌尖,估计放了点蜂蜜,没有寻常豆浆的豆腥味儿,反而带着香甜。
“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见唐安喝得畅快,女子唇角微扬,又执壶为他添满一碗。
“夫人,”唐安搁下茶盏,略一抱拳,“在下浮白,此番领的是尚书府寻物的差事,只是……”他踌躇片刻,终是开口,“我还有一事不明,望夫人解惑。”
那尚书府一夜之间被搬得精光,究竟是为了找什麽要紧物件?眼前这女子眉目温和,说不定能打探出什麽。
女子微微颔首,一手支颐,指尖若有若无地轻点着颊侧,眸光沉静如水,“但说无妨。”
唐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在下想知道殿内究竟要在尚书府寻什麽?”
女子闻言,眼睫低垂片刻,再擡眼时,眸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此事说来话长……”
潞州通往京城的官道,有条破败多年的青石路,却在户部尚书裴世衡即将告老还乡时,被修葺一新。
听说裴大人有一账册,上面盖着个人私章的朱砂印泥,记载着潞州尚书府的建材,五进宅院的梁木,在账册上摊作河工耗材,太湖石叠的假山,账上却写成赈济粮船压舱石。金丝楠木的房梁上挂着‘清正廉明’的牌匾,後院新埋的十八口描金箱笼,尽是各级官吏“孝敬”而来的民脂民膏。
“岂有此理!”唐安气极,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中豆浆剧烈晃荡,差点泼洒出去。
“莫非……殿内所求,便是那本账册?”他急切追问。
却见夫人缓缓摇头,并未明言,唐安瞬间心领神会:是那枚盖下滔天罪证的私章!
想到这,唐安不由重重叹了口气,尚书府的书房如今被搜刮得连耗子都打滑,那枚私章想必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他略显局促地从怀中掏出半块瓷盘,轻轻搁在桌上,许是瓷盘裂纹太过细密脆弱,仅是这一放,边缘切口竟又簌簌掉下几点碎渣。
唐安面皮一红,窘迫地低咳一声,“我去晚了一步……尚书府的书房与卧房早被同行扫荡一空,只捡得这半块碎瓷碗,您……您过目。”
夫人拈起瓷片,仔细端详片刻,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仍是温言道:“倒是件老物件,约莫值个二两银子。”
这破瓷碗,便是完好无损又哪里值得上二两?唐安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心善的夫人是在宽慰他呢。
夫人从袖中取出两小块碎银,欲递给唐安。
唐安连忙伸手去接,动作间却忘了桌沿那碗滚烫的豆浆。
只听“哐啷”一声,青瓷茶碗被他的衣袖带倒,瞬间倾覆,乳白的豆浆迅速在乌木桌案上蔓延开来,夫人“呀”地一声轻呼,伸手欲扶已然不及。
那蜿蜒流淌的乳白汤汁,顺着桌面的天然木纹,不偏不倚地漫过那半块瓷盘,眼看就要淌下桌沿!
唐安手忙脚乱地去擦拭,另一只手匆忙将湿漉漉的瓷盘举起来。
“咦!这是何物?!”夫人目光如电,倏然定格在唐安手中,惊诧出声。
唐安跟着侧头去看,只见瓷盘的底部,豆浆顺着盘底暗刻的私章纹路细细勾勒,原来是前任主人用朱砂印泥时渗进了瓷胎,平日不显,此刻被浆水一浸,那裴字便清清楚楚浮了出来。
他瞳孔骤缩,指尖微微一颤,“这丶这难道就是那枚私章的印记?!”
“莫非……这盘子竟是裴世衡亲手所塑的泥胚?”唐安脑中念头急转,这并非不可能,当朝的文人雅士,常在得意之作挂印上私章!
“可惜,只剩半片残骸……”夫人指尖拂过盘底,语气带着惋惜,私印下的裴字刻的清楚,边角走字都十分清晰,若是凑完整个,再寻顶尖的修复大师,翻刻出一枚新章绝非难事。
“若是有整个,那价值……可就难以估量了。”
夫人这声低语,却如惊雷般在唐安心头炸响。
“若丶若是整个,能值……?”唐安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发紧,他迫切想知道,自己究竟与怎样一笔横财失之交臂。
“至少……”夫人擡眼,一字一顿道:
“五千两!”
“什麽?!!”唐安如遭雷击,猛地从凳上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