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沈府之上,但却比不过唐安的心情这般沉郁。
已经子时了,太子的寝殿却并未完全浸入黑暗,内间留了几盏昏黄的宫灯,将奢华器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太子侧卧手上还捧着一卷未看完的书籍。
守着守着,唐安的困意逐渐席卷上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在影子下显眼极了,他已经守了太子三日,夜夜如此,今日本想克服一下睡意,没想到困意还是上了头。
殿内安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以及唐安极力压抑後仍显得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太子“病中畏独”,需人近身守候,却又要求安静。
唐安必须将呼吸放得又轻又缓,脚尖钉在原地,连衣料的摩挲声都需要避免。
周围寂静,全身的感官就放大到了极致,他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微不可闻的声响:锦衾的翻动,枕席间细微的摩擦,甚至……太子比常人更清浅一些的呼吸声。
然而,比这种寂静更磨人的是,太子那让人想不通的“吩咐”。
“茶。”
唐安头靠在栏上,差不多已经要梦周公去了,突然被这一道吩咐吓的清醒了过来。
卫舜君口中的茶,可不是普通的茶,是需用天然的山泉水,慢火煮沸,冲泡産自君山银针的顶嫩芽尖,水温需精准地把握在舌尖刚能感知暖意,却绝不烫口的程度。
这一套流程下来,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唐安足足学了八遍,才勉强能让太子入口。
他屏住呼吸,踩着猫一样的步子,将茶盏无声无息地奉到榻边小几上,没有溅出一滴,也没发出一声磕碰。
这次的茶他泡的甚为满意,巴不得让太子赶紧尝上一口,想到这里唐安不由一怔愣,他怎麽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贴身护卫了?
可卫舜君并未多言,连看都没看上一眼,翻着书页,“添香。”
唐安片刻不得喘息,立刻上前,用特制的银箸拨开冰冷的香灰,重新添了点香,这香料珍贵,气息清远萦绕鼻尖,让唐安困顿的脑袋,更加困顿……
唐安不由哈了一口气,将香灰吹得蒙了满脸,萦绕在鼻尖,勉强忍住了想打的喷嚏,这才勉强清醒了点。
等他终于腾出空擡头去看太子,见其慢悠悠放下手里的书册,让他忍不住心中一喜,太子终于要入寝了?!!
然而太子却并未如唐安料想的那样安睡,他忽然起身,倚在了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那串珠链。
这并不是他平日不离身的那串深海沉香珠。这一串明显短了许多,仅能松松地在他冷白如玉的腕间绕上一圈,由数十颗润泽的金丝蜜蜡珠串成,间或点缀着小小的青金石,色泽对比鲜明,愈发衬得他那截手腕纤细易折,仿佛轻轻一握便能留下红痕。
唐安垂手侍立在几步开外,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心里却全是以下犯上的想法,给太子一棒子敲晕过去,不知道算不算他休息?
他脑子转的飞快,视线却从未落在那位姿容绝艳的储君身上。
卫舜君眸光流转,斜睨向他,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又升腾起来,这唐安,就像一块臭石头,又硬又滑,让人无处下手。
想到这,他心底忽生一计。
卫舜君故作慵懒地擡手,宽大的袖摆滑落至肘间,那串蜜蜡珠子在他指尖晃悠,他假意要去够窗外探进来的一枝桃花,身体微微前倾。
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啪嗒”,那串珠子竟从他腕间脱滑,划出一道弧线,径直落向了窗外的池塘里。
唐安被这一声惊的迅速赶过来,趴在窗棂上下张望,“殿下,发生了何事?”
卫舜君恰到好处的皱眉,“孤用来修养心神的珠串掉了……”
什麽掉了?掉哪了?
唐安瞥了一眼太子的手腕,果然,原本从不离身的手串已经不知道飞到何处了,这池塘不大,但正值初冬,月光下幽深难测,一串小小的手链落进去,怎麽可能找得到。
“殿下,夜深水寒,属下明日唤周总管派人下去找找。”
“明日?”
卫舜君倏地回头,突然擡手捂住了心脏,“孤这里有些不适,太医说此物万万不能离身,罢了……”
唐安心里一颤,这太子如今和瓷器娃娃一般,若是出个好歹,可怎麽办,条件又看了看窗外的水池,挂过一阵凉风,让他不禁抖了一下。
眼看着太子捂着心脏一副力竭的模样,歪歪的就要往後倒,若不是唐安拽了一把,就要摔在了地上,这可不行!
唐安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水池,终于还是一咬牙,勉强道:“殿下,你且等着,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
卫舜君低着头,呼吸有些急促,听到唐安这样说,他微擡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来,“小唐,你若是能找回来,孤,将那把匕首赏赐给你。”
匕首?!!太子果然大方!
唐安一听立即喜于形色,顿时心不慌了,头不疼了,不就是池深水冷吗?他皮糙肉厚,耐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