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又抱了捆干草走进隔壁堆放杂物的屋子,这里更显杂乱,光线昏暗,墙角挂着蛛网。唐安熟练地将干草铺在相对干燥的角落,又铺上一层旧布,这便是他临时的床铺了。
看着天井里那三只懵懂啄食,偶尔发出“咕咕”声的黄毛母鸡,心里不免算起帐来。
他这些微薄的私房钱流水般花出去,光是用来支撑太子的日常用度,大概率也用不了多久,好在凭借童先生的本事,想来不会让这麽尊贵的太子,流落在外许久,这样想着,唐安才勉强舒了口气。
安顿稍定,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便迫在眉睫。得为太子添上些厚被褥,再买些烛台,烛火,米缸也是空的,对了,还得去为太子的风寒抓些药,可这一切,都是得花他的银子!
唐安心痛到落泪。
“属下……我去街上买些米粮炊具回来。”唐安低声请示,他需要熟悉环境,探查镇内情况,更要确保太子的安全隐匿,这次采购是立足的第一步,也是对这座小镇的初步探查。
卫舜君正站在窗边,望着天井里那几丛无人打理却顽强生长的野草,以及那口幽深的废井,不知在想些什麽,闻言,他转过身,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连日的逃亡和伤痛消耗了他大量的元气,“去吧。”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伤後的虚弱,“早些……回来。”
“是,属下明白。”唐安应下,毕竟他也不敢离开太子太长时间。
他回到自己那间杂物房,从行李最隐秘处取出短剑,小心地贴身绑在小臂内侧,这可是他保命的根本。
临川镇不大,一条主街沿河而建,河水是浑浊的绿,带着水乡特有的腥气,青石板路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温润,缝隙里长出嫩绿的苔藓。
两岸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黑瓦木门,招牌旗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茶楼里传出隐约的说书声,酒肆门口夥计热情地招揽着客人,布庄丶杂货铺丶药铺丶铁匠铺……应有尽有。
现在正值午後时分,街上行人不少,多是本地居民,步履悠闲,穿着虽不华丽,但也整洁。软糯的吴侬软语萦绕在耳边,听起来像唱歌一般,与北方语言的干脆利落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子慵懒与世无争的安宁。
这过于平常的安宁景象,稍稍缓解了唐安一直紧绷如弦的神经。他先去了米铺,买了半袋最普通的白米,又到杂货铺置办了简单的油盐酱醋和一套最廉价的锅碗瓢盆。
他刻意压低声音,言语简洁,付钱时也仔细数着铜板,尽量不惹人注意,店铺老板见他面生,多问了一句,“小哥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唐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垂着眼答道:“我与家弟路过此地,偶染风寒,需静养些时日。”
“哦哦,原来如此。”老板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再追问,只是好心提醒,“咱们这临川镇别的没有,就是清净,镇东头的李大夫医术不错,若是需要,可去请他。”
“多谢老板。”唐安道了谢,提着东西离开。他又去了一趟药铺,抓了几副治疗外伤和调理气血的药材在药铺里,他状似无意地听了一会儿旁人闲聊,多是些家长里短,田里收成的话题,并未听到任何关于上京动荡或搜捕逃犯的风声。
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些。
采购完毕,他提着大包小包,沿着来时的河岸往回走,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太子的伤需要静养,但也不能一直困在这小院里坐吃山空。
他的积蓄有限,必须精打细算,需要尽快找到一条稳妥的渠道,了解外界的消息,尤其是上京和潞州方向的动向。
童文远和冯九他们是否安全突围?三皇子的人马是否还在江南一带严密搜捕?
正当他思忖间,一个戴着破草帽,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突然从旁边巷口冲出,结结实实地撞了他一下。
唐安虽在分神,但身体的本能反应仍在,下盘极稳,只是晃了晃,但那小乞丐却撞得一个趔趄,将他刚买的一包盐巴撞落在地,雪白的盐粒撒了一些在青石板上。
“对不住,对不住!俺不是故意的!”小乞丐连连道歉,声音稚嫩,带着明显的惊慌,蹲下去手忙脚乱地帮他去捡那包盐,小手黑乎乎的,指甲缝里全是泥。
唐安本能地警惕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之人。
对方只是个瘦弱的孩子,且街上人来人往,不似有埋伏的样子,他便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肌肉,也弯腰去拾。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那小乞丐却极快地丶用一种近乎不易察觉的动作,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小小的丶硬硬的东西!触感微凉。
紧接着,不等唐安反应,那小乞丐就像受惊的兔子般,抓起地上不知哪个行人掉落的的一枚铜钱,一溜烟钻入旁边熙攘的人群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唐安的手指立刻收拢,将那物握在掌心,心跳陡然加快。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继续步履平稳地朝租住的小院走去,浑身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耳中过滤着周围的一切声音,留意着是否有人跟踪。
直到确认安全回到那扇斑驳的木门前,推开,反手闩好,唐安才靠在门板上,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里,是一枚比指甲盖略大些的乌木令牌,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令牌一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另一面,刻着一行小字:
今夜子时,川临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