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太过于蹊跷——那支秘密部队太过突兀,外族入侵的时机太过巧合,卫峥平乱的过程太过顺利……只是,当胜利者书写历史时,这些疑点都被有意无意地模糊,掩盖了。
只有陆家,同为前朝数一数二的世家,琢磨出了一些不对劲,却接连被派上战场,悄无声息的死了大半,只留下一点残支,不足为据。
然而,还有一个无法掩盖的巨大漏洞,始终悬在新朝的心头,也成了开国皇帝卫峥最大的心病——传国玉玺,不见了。
在前朝皇帝禅位,移交权力象征时,那方象征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承了千年,被视为华夏正统最高信物的传国玉玺,竟不翼而飞!
连同看守玉玺的几名内侍,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怎样拷问,搜查,都找不到丝毫线索。
没有传国玉玺,卫峥这个皇帝,便始终带着“得位不正”的阴影,他的王朝,也仿佛缺少了最重要的天命认证。这对于一个靠“戏剧”上位的开国皇帝而言,是潜藏的最大危机。
就在新朝建立,百废待兴,而传国玉玺失踪的阴云笼罩整个帝国,人心浮动,暗中不少世家蠢蠢欲动,卫峥忧心不止。
就在这时,卫舜君,降生了。
他出生那一日,据史书记载和宫中流传下来的说法,天现异象。
并非什麽霞光万道,瑞兽呈祥,而是极光般的色彩,布满了帝都上空,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这个异象,被钦天监解读为“圣主降世,天命所归”的吉兆。
在传国玉玺失踪,新朝正统性备受质疑的微妙时刻,太子的降生伴随着如此惊人的天象,无疑是一剂最强的定心丸。
是巧合?是人为造势?还是真的天命所钟?
无人敢深究,也无人能说清。
但自此以後,卫舜君便成了帝国天命所归的象征。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传国玉玺缺失带来的合法性危机。
他是新朝的气运所在,是卫峥皇权最有力的“天命”。
卫峥对这个儿子,感情极为复杂。既有寻常父亲的喜爱,更有一种忌惮。他给予卫舜君最好的教育,最稳固的储位,但也时刻警惕着,这个“天命所归”的儿子,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权位。
而这一切的根源,卫舜君早已拼凑出了真相,他也接受了。
卫峥辅佐卫寂尧上位,跟他斗,同他抢,给老三一切体面,偏爱。而他呢,身为太子,为了保命,扮做纨绔子弟,整日招猫逗狗,就是卫舜君想要这样做吗?
不过是因为,不这样做,他害怕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毕竟他们父子亲缘浅薄,在卫舜君十岁那年,亲眼见到皇帝毒杀皇後,就已经知道了。
毒酒一杯,颜色如血一样红,而母後吐出来的不知是酒还是血,她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藏在衣柜里的孩子,摇了摇头。此後,卫舜君大病一场,身体孱弱至今。
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并不爱他,甚至……恨他。
“所以,三哥,”他对着卫寂尧低语,“你以为争的是母妃的位份,是朝臣的支持,是军中的势力?”
“你错了。”
“孤的存在,本身就是父皇皇权合法性的延续,是新朝能否稳固的象征。动我,便是动摇国本,便是质疑父皇得位的‘天命’,便是挑战这二十年来,父皇竭力营造,也最为在意的‘正统’形象。”卫舜君凤眼微眯,诉说着这段隐情,如果不是两人的表情太过于严肃,倒像个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
“三哥,你明白了吗?这,才是你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并非是比谁贤明能干就能做太子的,只不过是因为——孤降生时,恰好填补了那方丢失的玉玺所留下的……空洞。”卫舜君眼角渐红,语气中带着凄凉,“换句话说,孤就是新朝的玉玺。”
此话一出,再无良言,一时之间,空气寂静了下来。
“卫舜君,舜……君……”卫寂尧目光震惊不已,他低声颤抖的重复,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在卫舜君眼中都像是个笑话。
心腹内侍想要前来掺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他扬天长笑了两声,突然深深的看了一眼卫舜君,後,猛地冲出花厅,不顾臂上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一边发出不甘的咆哮。夜色浓重,卫舜君看不见他的背影,只有他的回声在空旷的府邸前震荡,显得无比凄凉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