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遥愣住,没想到他会出此言语。
“什麽意思?”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站在同一边。他们想要魔神死,你想要你师父活,而我呢,恰好也想要魔神活。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联手呢?”
“你想要魔神活?”林浪遥不太相信他的话,狐疑万分,“你的魔君当腻了麽?魔神的存在于你而言又有什麽好处。”
魔族讲究实力为尊,烛漠如今是统领万千魔族的君主,倘若魔神归来了,这衆魔之首的位置必然得换个人坐。
“为了魔族的前路,纵然退位让贤又如何?”烛漠倒是豁达道,“魔族已经没落太久了,我们需要属于自己的神祇带领魔族走向繁荣,我做了这麽多事情,谋划这麽久,都是为了迎接魔神的归来。你得相信我,我比谁都更想要他活下来。”
这倒是真的,从一路上遭遇的波折来看,温朝玄屡屡入魔,都少不了烛漠在背後推波助澜。
林浪遥心里猛地一颤,有了片刻迟疑,明知可能是陷阱,他也不由自主开口问道:“你想要我和你联手做什麽?”
狼瞳之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烛漠道:“他们如今要做的事情,我们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你师父倒是个疯子,竟能想出再造一个神的方法来杀了自己,既然如此,你别让他如愿就好。”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所以要怎样才能不让他如愿?”林浪遥道。
“你当真不知道吗?”
狼踱步在他身边,忽远忽近,像危险的引诱。
林浪遥站着不动,视线随着它来回梭巡。
“你是在太纯粹了,”狼浅浅地叹息,“我喜欢的你纯粹,但有时候又希望你别那麽纯粹。”
“他们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个据说有仙缘的孩子身上,他们既然要神,那麽,你为什麽不就此彻底破灭掉他们的期望呢?”
彻底破灭他们的期望?
什麽意思?怎麽算是彻底破灭……
林浪遥背脊一寒,忽然融会贯通,在那一瞬间领会到了烛漠的意思。
他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烛漠的声音绕到他耳後响起,鬼魅一样阴魂不散,就像是他本尊亲至,贴着他的耳廓轻轻呼出缠绵的气息道:“杀了他。这样一切都结束了。杀了他,你再也不用忧心害怕分离这件事。杀了他,你们都不会痛苦了。还有什麽好犹豫的?这也不是你想做的,都是他们逼你走到这个地步。去吧。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
林浪遥努力控制着呼吸,心头乱跳耳畔嗡嗡鸣响地回过身,身後却空无一物,想象中烛漠的本尊并没有出现,依然是那只巨大的狼妖,一双金眸蛊惑地幽幽望着他,狼妖缓缓後退,踩过野草枯枝,没入幽深的林间枝叶中,渐渐消失不见。
烛漠走了,却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真是狡猾至极的妖。
等温朝玄来找他的时候,林浪遥已经倚在一棵树下蜷缩着睡着了。
他蹲下凝望徒弟睡梦中全无防备的脸庞,心里想着,怎麽这人从小到大都改不了在地上摸爬滚打的坏毛病,林间泥地脏乱,他倒能席地而坐睡得安稳。温朝玄伸手替他捡走头顶的落叶,想把人抱起来,谁知刚一碰,林浪遥就睁开眼醒了。
“师父……?”
他眼中有片刻的失神茫然,轻轻眨了两下眼後才恢复清明。
温朝玄朝他伸出手道:“回去吧。”
林浪遥慢吞吞地站起来,搭上师父的手。
等到回去时候,邱衍和李无为都已经走了,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从温朝玄找到他後,林浪遥始终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沉默,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温朝玄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的问询,林浪遥却始终没说话。
温朝玄极难得地有了些不安的感觉。
待到下午天色阴沉沉地又落起淅淅沥沥小雨,湿冷的风卷进山洞内,带来一点微薄的凉意。
温朝玄忽然出声道:“你冷吗?”
林浪遥从长思里回过神,下意识摇了摇头。
温朝玄道:“如果冷了就过来。”
林浪遥突然领会到他的言下之意,于是挪动身子,朝着打坐的师父身边蹭去。
温朝玄伸出手,如今已经很熟练地将他揽在身前,林浪遥往师父胸膛一靠,师父俩坐在一起静静地看雨。
纷杂雨声中,容易想起往事。从前在钦天峰的家,他们没少一起看雨,不,准确说是温朝玄坐在屋檐下望着雨水出神,林浪遥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烦他。
山上可以活动的范围不大,日子也甚是乏味,日复一日做着一样的事情,林浪遥练剑丶学习,温朝玄督促林浪遥练剑丶学习。一旦遭逢下雨天,练不了剑了,便只能待在屋子里,于连绵雨声中困乏地打着一个又一个哈欠。
那时候温朝玄还不太说话。除却授课以外,他总是惜字如金,吝啬言语,哪怕在同一屋檐下,师徒二人也是做着各不相干的事宜。
直至有一次。
温朝玄一个人在门口的屋檐下盘膝打坐,雨落成珠顺着屋檐飞流而下,细细的丰沛水汽悄无声息沾湿了洁白衣袂,隔着雨帘,远处数不清的竹叶在潇潇风雨中飘摇动荡,他们好像生活在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雨季之中。
而林浪遥的出现打破了此刻的安宁。他拖着一把小竹椅跨过门槛,彼时年幼,身量未足,搬动竹椅还有些吃力,椅腿磕在地上,随着走动发出“咔吧”“咔吧”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