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玄说:“我所顾虑的,从来不是生死。”
“那麽,是为了什麽呢?”
温朝玄又沉默了,厌先生仍保持着松弛的姿态,双眼却紧紧地盯着温朝玄,心提到了顶点,他好像沉默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温朝玄问出了他在心里反复思考了很久的那个顾虑,“魔神当真会降临吗?”
“当真。”厌先生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总要信姬剑神,”厌先生沉声道,“世间惟有煜天剑与剑神剑谱可镇压魔神。厌某行事的手段说不上多光彩,甚为惭愧,但厌某可以对天道起誓,我所做一切绝无半点私心。我在人间游历久,四方寻踪,皆是为了求得除灭魔神的方法,以保天下太平。利用万剑宗主的私欲,诱使他同意开啓剑神墓,取得煜天剑,乃是迫不得已之法,你尽管可以觉得不齿,可以唾弃,但就算再来一次,厌某依然会如此行事。”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斯文的面庞上带着文人清隽的执拗,让温朝玄无法再说出什麽质疑的话语。
温朝玄略一沉吟,道:“我听闻……在姬剑神之前,还有一位名唤周似梦的同道斩魔成神。”
“你说的周似梦,我也知道,”厌先生长叹一声,“但是像周似梦这般的人物,後来世间再也没出现过。”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成或不成,只在温朝玄一句话。
温朝玄合上手里的书,闭了闭眼,然後又睁开清明的眼眸,面上无悲无喜,只用了简单的四个字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我知道了。”
厌先生说:“此去一别,或许难有归期,你还有什麽要嘱托的吗?”
温朝玄说:“我身无长物,也无亲眷。”
“那麽,你准备什麽时候啓程呢?”
“再过几日吧。”
厌先生应了一句“好”,然後朝着温朝玄认真地长长一拜,“厌某替这苍生,铭记此恩。”
温朝玄站着一动不动,受了这一拜。
待厌先生离开後,他转头看了看放了一地的书,拾起一摞,准备带回屋去。在转身的时候,却看见树下站着之前突然的消失的林浪遥。他一语不发站在树後,眼眸沉沉的,像个阴郁的鬼魂。
温朝玄停下脚步,和他遥遥对望。
林浪遥忽然动了,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抱书的手,用力一扯,把温朝玄扯得矮下身子。他死死攥着那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一个小孩。
“你为什麽要答应他?”林浪遥说,“你难道看不明白吗?他是在让你去送死!”
温朝玄看着被攥红的手腕,也不挣开,说:“我知道。”
“你——!”林浪遥一把撒开他,气得原地打转,心中郁结无处发泄,忽然朝着树干泄愤地用力踢了一脚。
树枝摇晃,震落一地绿叶,挂在树下的鸟被惊醒了,扑棱着翅膀乱叫,吵闹不已。
“我真是永远搞不明白你在想什麽!你就这麽不想活着吗?别人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你心甘情愿去送死?”
温朝玄不明白他是从何而来的怒气。
林浪遥回过头问他,“我想不明白。死对你而言,到底算什麽?”
温朝玄说:“生死相依,在明白‘死’之前,应当先明白何为‘生’。”
“那麽什麽又是‘生’呢?”林浪遥当真想要求解。
“活着不叫‘生’,”温朝玄走到鸟笼边,安抚住乱叫的鸟,让它停止聒噪,淡定从容地说,“惟有明白了如此‘死’,方才叫做如何‘生’。”
林浪遥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冷静地说:“所以你活着的意义就是求死吗?”
温朝玄问他,“你怕死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想好好活着。”
温朝玄想了想,说:“如果下一刻天崩地裂,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你会如何?”
“我会去找你。”
温朝玄回过身,看见小孩坚定认真,没有半丝虚假的眼神,微微讶然,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就在你身边呢?”
林浪遥不假思索道:“我会和你一起等着天崩。”
“由此可见,你并不怕死,你只是还没长大。”温朝玄道。
林浪遥不服气地反问他,“那如果是你,你又会如何?”
温朝玄没有立刻回答,他擡头看了一眼悠悠长空,缓缓道:“我会去补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