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遥说:“你所看见过的未来……每一件事都发生了吗?就没有发生偏差的例外?”
烛漠道:“没有。”
“所以,只是因为看见我杀了魔神,就让你对我这麽,这麽……”林浪遥很难找出词去形容烛漠对他这种偏执到有点病态的感情,“这麽……死心塌地?”
“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烛漠说,“我知道你孩提时就拜入温朝玄门下,我知道你少时活泼好动,最不喜读书。你喜欢玩乐,喜欢美食,喜欢华服,喜欢剑,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愿做功课时会偷偷将书页撕了埋在地里,晚上睡不觉会一个人跑到竹林里练剑,每一年岁末除夕都会悄悄祈愿快点长大,那样就不用再被师父管束了。”
林浪遥非常讶然他脱口而出的这些内容。许多事过去很多年,都是些小时候胡闹的记忆,他自己也记不太清,听见烛漠一一数出,他才渐渐回想起来。
“你——你怎麽会?”烛漠怎麽知道这些事?
烛漠欣赏着他惊讶的模样,“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看着你。”
林浪遥曾经就有过这种猜测,如今终于从烛漠口中得到证实了。
“又是你这双龙瞳的能力?”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少嘛,”烛漠略带邪气地眨了眨眼,眼眸闪过一瞬金光,林浪遥看着差点恍了神。
“在我还小的时候,尚未完全掌握龙瞳的力量,那时我总是会不受控制地看见很多画面,直到那画面里的内容陆续应验了,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有窥视未来的能力。于是有一天,我好奇地想用龙瞳去看一看自己的未来,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林浪遥没接话,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烛漠说:“我看见了你。”
年幼的烛漠还不是魔君,尚没有现在说一不二的地位。在弱肉强食的魔渊里,若不是有彤绥这个九尾天狐照拂着,他恐怕早就被吞吃干净。当时魔族中最强大的妖当属彤绥,许多魔族都以为彤绥会成为魔君,纷纷怂恿她除掉烛漠这个前任魔君的遗子,免得留下祸患。而彤绥一直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年弱言微的烛漠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当作什麽都不知道,彤绥偶尔会去看看他,经常撞见烛漠陷入“迷魇”的状态。
阴暗冷清的偌大宫殿里,一个苍白弱小的孩子独自坐在角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场面诡异又发渗。
烛漠还未掌握龙瞳力量,被动看见未来的时候,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总把看见的场景当作正在发生的事情。
彤绥不知道他拥有龙瞳的事情,也不知道血脉的力量如此强大,但本能地对这个孩子怪异的举动感到烦躁不安。她掐住烛漠的脖颈,强迫他清醒过来,小孩面色苍白冰冷,双瞳许久才渐渐聚焦。
彤绥对他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她觉得是烛漠的出生导致了厍姬的死亡,一方面又惦念着他是故人之子。
彤绥问他,“你在和谁说话?你看见了什麽?”
烛漠捂着脖子,缓缓喘息,“我……我看到了一个人……”
“什麽人?”
烛漠茫然道:“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彤绥注意到他眼睛里那一抹还未消退的金色,心中疑虑丛生,短暂地闪过不好的猜测,她警告道:“不管你看见什麽,都不要再去想了!克制住你的力量,太过沉迷于虚假的幻觉不是什麽好事。”
她面色含霜,等到烛漠顺从地点了点头,才松开他。
从那後,烛漠的确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与虚空对话的情形,但彤绥不知道,隐藏起来的危险,远比直接表露出来的危险更为糟糕。
後来,烛漠快速成长,身上龙裔血脉的威慑逐渐展露出来,他轻松一统了魔渊。
彤绥被烛漠暗算,断了一尾,修为大挫,被迫出逃人间。
後又遭到卢氏的捆妖链束缚,一囚数十年。
彤绥从未想过,为何自己重伤之时会那麽恰巧地遇见修真者,也从未想过,卢文瀚这个一派掌门为何会那麽恰巧地随身携带着宗门至宝捆妖链,她更没想到,烛漠早就预料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直所期盼的“未来之人”会闯入囚禁彤绥的地宫,误打误撞助她脱困。
烛漠从未停止过,对于这个出现在他未来人生中的神秘人的追寻与好奇。当他彻底掌握龙瞳的力量後,便开始忍不住窥探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他看到他在乱世中颠沛,看到他拜入师门。
看到他在春天里读书在冬天里长大,看到他一步一步离开自小生活的山头。
看到他茫然孤独地依偎在师父坟前,看到他在修真界声名鹊起也人人喊打。
看到他孤身提剑闯入魔渊,看到他杀翻一衆妖魔,看到他剑上滴血身着白衣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直到他真正走到自己面前。
两人在魔渊初见那一日,林浪遥用剑指着烛漠的那一刻,殊不知烛漠等他长大,等他来见自己,已经等了太久。
林浪遥道:“你最开始,第一次看见未来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麽。”
烛漠微微一笑,“我看见一个身着玄棕衣衫的年轻人,他俊朗不凡,英气勃勃,有着一双世上最清澈明亮的眼眸,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逼人张扬夺目。我看到他剑上血痕未干,为我剖出了魔神的心脏,当作最好的礼物,一步步朝我走来。”
林浪遥闻言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霍然站起身,玄色的衣摆落在腿间,如一片不祥的黑云落下。
他身着一件玄棕相间的衣衫,革带束腰,清瘦修长,看起来格外英气勃发。
还记得他初至魔渊的时候,烛漠也送了他一身一样的衣衫,从那个时候起,烛漠就一直在等着他变成自己期望中的模样。
“你看,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烛漠的声音轻柔残忍,像命运的套索冰冷地扼住林浪遥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