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将信重新以顾家火漆封好,交给林南:“找个可靠之人,扮作顾明信使,‘顺利’将此信送出。务必要让丞相觉得,只是虚惊一场,一切仍在掌握。”
林南顿时领悟:“公子是要麻痹相爷,争取时间,同时诱使顾明等人动手,以便人赃并获?”
“正是。”苏闻贤目光锐利,“此外,我们也该给丞相送些别的定心丸。”
苏闻贤在房中踱步,思忖如何既能取信丞相,又能暗中护佑楚南乔丶推进查案。
“有了。”他驻足,“我须亲自修书一封,寄予丞相。”
他向丞相禀报:自己中毒後神智渐清,察觉太子对金矿似有疑虑,现已佯装配合丶暗中探查,伺机控制或铲除太子。同时指顾明与方瑞安行事不密,屡造命案,几近败露,恐累及丞相。
笔尖在纸面沙沙行走。
然而写着写着,楚南乔那张清冷如玉丶偶尔却会对他流露出无奈与纵容的容颜,毫无征兆地蓦然浮现在眼前。那般清晰,那般生动,让他运笔的手微微一顿。
欺骗丞相,他毫无负担。将楚南乔也一并算计入这封给仇敌的信中,于他多年的谋划而言亦是理所当然。
可此刻……心中那丝不合时宜的不舍与疼惜又从何而来?
他倏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念头,随即运笔如飞,仿佛笔走得快一些,就能将那份莫名的不舍也甩在身後。
可那名字仍无声徘徊于唇齿之间。他不禁呢喃出声:殿下。
终于笔锋一顿,殿下,自己定然会护住。至于其他……大不了被其嗔怪几句丶打几下。横竖他清楚,殿下从来,最是心软。
——
知府衙门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刘应传的面色阴晴变幻。他挥手屏退左右,堂内只馀他与顾清二人,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顾清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刘大人,发生天大的祸事了!我们此前接触的苏大人——竟是当朝太子楚南乔假扮的。”
“哐当——”
刘应传手中的青瓷茶盏应声而落,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却浑然未觉,只死死盯着顾清,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太丶太子?!怎会……他假扮苏闻贤的身份,你们不是多方核查过?”
他脑中轰然一片,无数线索碎片般闪过——那些细微的违和丶那些超出寻常的举动……他不敢深想,猛地抓住太师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
“大人呀,现在深究这个已无意义!”顾清急趋一步,几乎凑到刘应传面前,气息急促而灼热,“那名真正的苏闻贤——竟是他身旁跟着的痴傻之人!要麽是太子趁其痴傻,心存利用;要麽……苏闻贤早已知情,甚至已与他勾结!所谓失忆痴傻,恐怕全是做给我们看的戏!我们……全被他耍了!”
“无论何种情况,矿区之事都已暴露,这……”刘应传语声抖得不成样子,後背倏地被冷汗浸透,不敢再说下去。他仿佛已看见抄家的官兵丶悬首的刑场……整个人如坠冰窟。
“一旦事发,你我皆是抄家灭族之罪!”他眼中掠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架乱颤,“为今之计,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即与方县令商议,早做决断。”
“小人斗胆,已让人去请方县令。”顾清立刻接口。
话音方落,县令方瑞安便仓皇而至,官袍微乱,额上尽是细汗。
顾清迅速将事态又简单说了一遍。
方瑞安“咕咚”一声,面无人色,上下牙关磕碰,咯咯作响。
“完了……全完了……”他眼神发直,喃喃低语。他一生谨小慎微,何曾想过卷入这等泼天大事?
“还没完!”顾清一把将他拽起,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戾气,“太子在此,苏闻贤反水,京城尚不知情。我们已是刀俎上的鱼肉,若不抢先出手,只有死路一条!”
“贤弟的意思是……”刘应传呼吸粗重,似已猜到那骇人答案,声音颤得不成样。
“我顾家家主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顾清声音转冷,面露凶狠,“他们不给我们活路,就休怪我们无情。趁他们尚未掌握全部证据丶兵力未必充足,我们抢先发难,控制住甚至……”
他顿了一下,做出一个极轻却极狠的下切手势,“……解决他们!再上报京城,就说是乱民暴动或匪徒袭击,苏闻贤与那位贵人不幸遇难!只要做得干净利落,死无对证。况……相爷在朝中也会周旋一二。”
刘应传与方瑞安皆知此计何等疯狂,一旦有差池,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可眼下形势逼人,他们就像被困于笼中的兽,除了拼死一搏,还有什麽选择?
刘应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为今之计,也只能背水一战,方能博得一线生机……好!就依顾家主之言!我府衙还有数十名心腹差役可调用!”
“县衙也能召集些信得过的人手。”方瑞安心知是个劫数,身体仍不住颤抖,却强撑着不敢倒下。
“我顾家死士与护矿精锐亦可全部出动!”顾清语气森冷决绝,“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头准备,暗中调集人手,今夜便行动,以免夜长梦多。务求一击必中,绝不能留後患!”
三人目光在昏暗中交错,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而疯狂的杀意。如今,他们已是困兽,唯有铤而走险,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