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乱吃飞醋
楚南乔在别苑主屋内,并未就寝。
窗外暮色沉沉,庭院中的竹影投在窗纸上,疏影摇曳。
他坐在榻旁,就着烛火仔细翻看章顺德傍晚差人送来的几卷账目。
指尖划过一行行清晰工整的数字,账面平整得惊人,盐税入库丶出库丶上缴,每一笔都严丝合缝,几乎挑不出错处。
他眉心微蹙,烛光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忽而,一阵夜风穿过半开的支窗,也吹动了内室悬挂的珠帘,发出细碎清冷的碰撞声,似乎有什麽轻巧的东西被风拂落在地。
楚南乔放下账册,循声撩帘步入内室。
这里比外间更为私密,他取了火折子,点亮烛光,室内登时通明。
入眼所见,满室皆是苏闻贤过往岁月的痕迹。
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画作,从垂髫幼童执笔描红,到青衫少年临风舞剑,墨迹铺陈,记录着他成长的轨迹。
其间有一幅少年执剑图,画中人眉宇飞扬,虽笔法尚显青涩,眉眼间神采飞扬,已隐隐可见如今的疏狂不羁的模样。
案上镇纸压着数张苏闻贤的书法,笔锋凌厉中又暗藏缱绻,一页页,写的多是些直抒胸臆的诗句,最新一张上,墨迹尤新,赫然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靠墙置着紫檀木展架,造型简洁,层次错落。上面摆放着苏闻贤的物件:一柄精致的匕首,几枚异域钱币随意散落在木盘。一只用桃木雕刻的小马,刀法稚拙,马鞍上还刻了个歪斜的“贤”字。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河滩石,一只裂了纹却擦拭得锃亮的银铃铛。
每一样都有被岁月和手心温度浸润过的痕迹。
妆台之上,一幅以细绢精心装裱的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与苏闻贤竟有七分相似。
楚南乔心中霎时了然——难怪苏闻贤执意让他住这主屋,这分明是刻意将他引入自己最私密的天地,将其过往,连同对母亲的思念,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夜深露重,苏闻贤带着一身未散的沉闷夜气归来。
远远望见主屋窗口透出的暖黄灯火,胸中滞涩竟消融三分。
他未从正门入,悄无声息地自半开窗户翻入内室,落地无声,只袍角沾了些草叶清露。
几乎在他落地的瞬间,楚南乔便回眸望来。四目相对,烛火噼啪轻响。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微乱的衣袍:“既回来了,为何跳窗?”
苏闻贤眼底阴郁未散,却已漾起戏谑笑意。
他走近,不答反问,伸手去勾楚南乔的衣袖,指尖似有若无擦过腕骨,声音带了一丝依赖:“想殿下想得紧,等不及绕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殿下说过不等臣的……”
楚南乔不动声色抽回袖子,翩然走出内室:“方才看了章顺德送来的账目,盐课税银入库清晰,分毫不差。”
“账面越干净,越可疑。”苏闻贤跟在他身後走了出来,声音清越:“江中盐场年産盐应在二十万引左右,按制,三成官盐,七成商销。但去岁至今,官盐价涨三成,市面却未见缺盐——要麽盐场虚报産量,要麽官盐被私售了。”
楚南乔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划着妆台面:“孤以为,或许不止盐场。漕运丶盐课司丶州府衙门若联合作局,账目自然天衣无缝。漕船明舱下设暗舱夹带私盐;或以次等充上等,赚取差价……”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苏闻贤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後背。
苏闻贤从身後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新长的胡茬蹭着颈侧皮肤,带来细微痒意。
楚南乔下意识想躲,却被揽得更紧。
“殿下圣明。”苏闻贤低笑,气息拂过他耳畔,“就像漕船吃水,满载官盐时三尺,若藏私盐,便能多出半尺。只是……这些烦心俗务,明日再议可好?夜深了,殿下该安寝了。”
他掌心带着安抚意味,轻轻贴了贴楚南乔的小腹。
楚南乔身体微僵,终是在这亲昵中几不可闻地轻叹,向後倚靠进那温暖怀抱。
他目光扫过室内:“这些……孤都看到了。”
苏闻贤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狡黠更深,握着他的手引他触摸展架上的小物件:“殿下都看到了?臣的乳牙,第一次猎得的鹿角,还有娘亲的画像……连小时候尿床被罚抄的家训都在这儿。”
他的指尖带着楚南乔的,触到最里侧一卷泛黄纸册,语气委屈,“臣把所有的秘密丶命根子,都摊给殿下看了……殿下可明白下臣的心意了?”
楚南乔指尖触及粗糙纸页,想起太傅曾赞“苏家嫡孙,三岁诵《离骚》”,不料神童也有如此童稚过往。
想象幼年苏闻贤因尿床被罚抄书,他唇角微弯。
苏闻贤被这抹笑意晃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