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秒,当我瞥见母亲扭过来的脸时,不由呆若木鸡。
“谁啊?”
这么说着,她又撇过去,闭上了眼。
我吸吸鼻子,没说话。
然后,手机又他妈叫了起来。
这次我度很快,但母亲索性坐起身来,“谁啊?”
她又问,“咋不接?”
“陌生号,打错了吧。”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远。
“是不是?”母亲的脸顷刻沉了下去,“看我认识不?”她伸出手来。
我紧紧捏着手机,没动。
“拿过来呀,我看看!”她伸手来抓。
我下意识地躲闪,但还是被母亲抠住了后盖。我不想掰她的手,但右手实在有些僵硬。
而对面的女人似乎打定丰意,绝不放手。
是的,女人,二十年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她整个人几乎扑上来,脸上升腾着一抹奇妙的粉红色,嘴里叫喊着:“拿过来呀!拿过来呀!”
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吗?
手机又开始叫。
母亲愣了下,右手继续抠着手机,左手索性攥住了我的手腕。
“听见没严林?给我拿过来!”她几乎在吼。
就在我的吉他声中,在母亲的怒火和平河闪烁的记忆里,适才的委屈突然不可抑制地冲出身体。
我掰开母亲的手,攥住手机在方向盘上一连捶了数拳。
砰砰砰,拍西瓜的声音。
碎片崩在脸上,雨丝般轻柔。
没有什么疼痛。
我听到自己在喊:“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全都知道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时刻,反光镜上的阳光亮得刺目,车玻璃上的水汽淅淅沥沥,母亲脸上浮着鱼肚白,除了喘气,她一动不动。
这么些天来,我总算再一次直视了那对眸子:一张变形的脸和一片苍茫的白光。
“我都知道了。”手指头弹了弹,于是我喘了口气。
母亲没说话,怔怔地看着窗外,丝遮住了她的左脸颊。只有起伏的胸膛提醒我这是一个活人。
“陈建军。”我扭过身子,轻轻地抖出了这仨字。我知道,对刚刚的两分钟,以后的生命里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后悔。
许久都没人说话,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听到母亲的呼吸。这世界似乎再没其他声响。
直到寄印传奇响了起来。母亲靠着车窗没动,等冷月芳唱完,她终于开口了:“你看不起妈吧?”
我没敢看她,但内里还是有什么东西抽搐了一下。
对面堤坝上有人滑雪,虽然只是几个小黑点。
河面上有更多黑点,蚂蚁般蠕动着,甚至隔着玻璃都能听到一种模糊的喧嚣。
我纳闷方才为什么没现。
纱布里渗出血来,却奇怪地毫无知觉。
我想说点什么,喉咙翻滚着,没能出任何声音。
于是我捏了捏拳头,又捏了捏拳头。
“你傻不傻?”母亲垂下头,又飞快地仰起来。她轻轻地吸着气。
仅凭余光我也能嗅到那些硕大的眼泪。这让我眼睛酸,只好有样学样地低头抹了抹脸。
视野却越模糊,我感到嘴唇都在哆嗦。
别无选择,我抬起头,开始大口喘气,像个濒临窒息的人那样。
我不知道一个正常人应该怎么哭。
我想学学影视作品中那些悲伤的脸,那些夸张乃至狰狞的表情,却愈加手忙脚乱。
“傻不傻你,傻不傻!”
母亲扑过来,狠狠地拍了我几巴掌。
起初她抵着我的头,后来索性把我揽入怀中。
她嘴里还说着什么,我却怎么也听不清了。
我感到自己浑身胀,像个蓄势待的氢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