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匠集的风波
春雾像被阳光晒透的纱巾,软软地罩在广场上空。林河踮脚调整竹制展架时,老竹条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双手从身後探来,带着修理厂特有的金属和机油的气息,却意外温暖。
"左边榫头没卡准。"陈野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震得林河脊椎发麻。他仓促回头,脸颊擦过对方下巴未刮净的胡茬——粗粝的触感像砂纸,却在皮肤上留下火燎般的温度。两人同时後退,撞翻的铁盒将螺丝钉洒成一片星河。
阿杰蹲在零件堆里,突然举起枚齿轮问:"野哥,这个装哪?"阳光穿过齿轮中心的孔洞,在陈野耳尖投下晃动的光斑。那枚齿轮内侧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像是孩童笨拙的笔迹——就像二十年前,陈野的父亲在儿子第一件自制工具上留下的印记。
“让让!”粗哑的嗓音突然刺破晨间的宁静。五金店的赵老板拖着个铁皮箱挤进展位,箱盖掀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才叫真家夥!"
箱子里整齐码着锃亮的新式工具,每个都贴着"德国精工"的标签。
赵老板的皮鞋尖踢了踢竹编展架:"破篾片子也敢叫手艺?”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林河捏紧了相机带。
陈野搭在林河肩头的手突然收紧,拇指茧子正压住他颈侧那颗浅褐色的小痣,直到阿杰突然从展架後面旧铁盒里掏出个生锈的怀表。"那赵叔敢和野哥比谁可以把这个表修好吗?"
男孩兴奋地晃着怀表,表链在阳光下划出凌乱的弧线。陈野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几秒,眼睑快速眨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伸手接过怀表,指腹在表盖某处凹陷停留了几秒,转身对赵老板说:"就比这个。"
怀表在衆人手中传递检查时,陈野的站姿比平时挺直了几分。赵老板拿过手表仔细检查,然後拿起了平时修机器的工具,可是表太小也太精细。微小的零件总是在在赵老板手中不小心滑落,赵老板尝试了几次发现表盘里的指针还是一动不动。就把表传回到了陈野的手里。赵老板在一旁小声嘀咕,“我还就不信了,你还能把这个表给修好。”表回到陈野的手心。他的小指在表壳背面轻轻摩挲了一下,表壳与手中的工具相击发出清越的"叮"——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父亲在矿洞口的晨会上敲击铁轨的样子。那时他总躲在人群最後,却能把每个音符都吞进记忆里。
"1912年英国铁路怀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缺了颗截停销。"说这话时,他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次。他摸出个竹制的小托架,卡住怀表倾斜的角度,然後用自制的铜丝鈎轻轻挑开表盖。竹尺的尖端从零件盒里挑出个微型竹钉,陈野蘸了点机油,将它嵌入机芯。当怀表重新发出规律的嘀嗒声时,最先鼓掌的是挤进人群的李老头。
陈野的拇指擦过表盖边缘。那里本该有父亲用矿粉写下的"好机器会唱歌",如今只剩岁月磨出的哑光。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陈野脱下工装外套盖住阿杰,湿透的背心贴在腰腹,露出那道十公分的旧伤。林河的手指悬在伤疤上方,像调试精密仪器般微微颤抖。
"修卡车时千斤顶打滑。"陈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带着那根手指划过伤痕凸起的边缘。浓重的乡音突然挣脱束缚:"零件没坏,人就不能坏。"雨水顺着这句封印多年的口诀,冲开了记忆的闸门。
展览的场地里搭起了雨棚在暖黄的灯光下,怀表内侧的刻字清晰可辨:"给会听机器说话的人——陈铁山2003。春"
林河没有触碰表盘,只是轻声问:“他教你的?”
“不,是我偷学的。”陈野用扳手尾端轻敲表壳,齿轮声像某种心跳,“他走後,我才真正听懂。”
雨声渐密,文化馆申请表的签名栏上,三个被水汽晕开的名字正缓慢交融。林河衬衫领口的指印已洇成群岛形状,而陈野掌心的薄茧正摩挲着某个无形的刻度——那里刚刚丈量过另一个人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