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呢?
万一这个陌生人也因为救他而出了意外,就像赵角一样……那他身上背负的罪孽,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救他干什麽?他这样的人活着有什麽意义?
如果人死後真有地狱,那他合该被打入最深的第十八层,受尽刀山火海丶拔舌油锅的折磨,是他让妈妈失望透顶,是他害死了赵角……
脑子里纷乱地闪过各种念头,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
湿衣紧贴着皮肤,寒气一丝丝渗入身体。
林筠盘算着等稍微恢复一点力气,再重新试一次。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停在了他身边。
林筠睁开眼,逆着光看到吴恙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两根一头被削尖的树枝,每根树枝上都串着一条还在摆动的鱼。
吴恙根本没在意他惊愕的目光,自顾自地在旁边蹲下,将怀里抱着的一些枯枝败叶丢在地上。
他动作麻利地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架起枯枝,又从之前放在岸边的书包里摸出个打火机,点燃了面前这堆枯草。
火苗起初很小,噼啪作响,微微摇曳,渐渐吞噬了更多的枯枝,变得稳定而温暖。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吴恙还带着水痕的侧脸,也驱散了林筠身上的寒意。
吴恙熟练地将串着鱼的树枝架在火堆上,鱼肉在火焰的炙烤下迅速变色,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种带着焦香的气味。
林筠躺在地上,歪过头怔怔地盯着火光。
火焰在他眼中跃动,边缘模糊,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透明感。
橘红丶明黄丶偶尔窜起一丝幽蓝,扭曲着空气,将周围的空气推开一小圈,却又仿佛随时会湮灭在风里。
他想起早上化学老师在课上讲的内容,燃烧的本质是一种剧烈的氧化反应,释放出光和热。
林筠此时却觉得它更像是一种短暂而固执的生命,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拼命地发光发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摇曳的光晕落在吴恙的脸上。
火焰在他脸上投下一层光,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水珠顺着他黑发滑落,被他随手抹去。
吴恙和江陵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林筠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同,不是口音,不是穿着,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一种林筠在过去十几年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似乎察觉到林筠的注视,吴恙忽然转过头,垂眼俯视着他。
他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散漫笑意,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带着点戏谑。
“怎麽,”吴恙嘴角勾了勾,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侃,“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帅?”
林筠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开了一点。
吴恙也不在意,轻笑一声,转回去继续摆弄他的烤鱼,又开始自说自话:“不过说真的,我这人优点确实挺多的,你看啊,又会游泳,刚才捞你上来那身手,专业级别了吧?”
“运动神经没得说,学习嘛……马马虎虎,也就年级前几晃荡吧,顺便提前保送了个大学。”
他掰着手指头数,语气里漫不经心的自夸劲儿越来越明显:“性格也好,乐于助人,见义勇为……虽然某些被救的人不太领情,哦对,还会野外生存,比如现在,饿不着……”
他正夸到兴头上,一股明显的焦糊味突然窜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自我表彰。
“我靠!”吴恙手忙脚乱地把树枝拿开,只见两条鱼靠近火的那一面都已经变得焦黑,惨不忍睹。
“嗯……将就吃也吃不死人,”吴恙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把其中一条鱼递到林筠面前,“先吃,吃完咱们再掰扯掰扯……”
林筠没有反应。
吴恙凑近:“救命恩人的面子都不给?”
林筠睁眼,眼眶却已经发红:“恩人?你以为我会感激你?逞英雄很了不起吗?”
他声音变大:“谁需要你所谓的牺牲?你问过我的想法吗?凭什麽你自作主张,却能摇身一变,变成我的所谓恩人?”
“逞英雄”三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和痛楚。
他像是在问吴恙,又像是在隔空质问着其他的什麽人。
吴恙咪了下眼,没有恼怒,心里反倒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筠以为他会继续用轻飘飘的态度反驳或者继续说教时,吴恙声音却低沉了一些,少了之前的吊儿郎当,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重要的人死了,感觉天都塌了,对吧?”他说着,目光投向漆黑的水面,“觉得全世界就自己最惨,活着只剩下痛苦,不如一了百了,清净。”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认同般的冷硬。
吴恙重新看向林筠,脸上没什麽表情,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我爸妈就死在这个水库里。”
林筠愣住了。
“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前段时间水库这边接连有外地人身亡。”
他微微低下头,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墨黑色符文在其身上猛然显现,然後又悄无声息地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