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出门,紫榆就问她:“你不是拜了师要学画,怎麽一直不往护国寺去?你不殷勤地去,难道还想人家方丈上门来教你?”
不料善来却说,“我不要拜师了,我那天是昏了头才说要拜师,我一个做婢女的,门都不能出,竟然还想着拜师学艺,多可笑啊……”
紫榆没觉着可笑,只感到愤怒,一个人,竟然能不惜福到这种地步!她以为自己是谁啊!公主郡主,还是千金小姐?她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不过是一个婢女!一个婢女,能得大人物的青眼,能轻而易举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要是换了自己,护国寺方丈若是能收她为徒,她愿意做任何事,断手断脚也在所不惜!可是她没有那样的命,她只是一个婢女,她把自己看得再高,终究也还只是一个婢女……她不许她那麽糟蹋福气。几乎是拖拉着,她把人弄上了马车。
“你大胆地去,不就是出门吗,有我呢,我一定保你周全,拼命也肯,只求你能真的学到东西……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你是上天真正眷顾的人,不要糟蹋福分。”
她是很平静的语气,却叫了听出了恳求的意味,善来受了撼动,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再见弘彻,行过礼,不敢擡头,因为那些可怕的设想。
弘彻先开口,说:“你前次来,要寻恩人……”
善来忽然想起来,她还有恩情未报,她竟然忘了,猛地擡起头,正对弘彻那双慈悲的眼。
两人对视,弘彻对善来微微一笑,道:“人已经找到了,你可要见一面?”
当然要见。
小沙弥走过来,善来忙迎上去,要谢救命之恩,不料那小沙弥竟先她一步行礼,恭声问候:“太师叔。”
方丈的徒弟,辈分自然是很高的,高得吓人。
善来愣住了。
受了这一声太师叔,不拜师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善来依她先前所言,果然一心向佛起来。她每一旬到护国寺一趟,同僧衆一起诵经劳作,也问法于弘彻,西耳房摆起了佛龛,日日焚香不断。
善来出门的事,是紫榆一手包办的,她到处求人,善来不能不念她的情,所以给刘悯回信时,她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将紫榆摘了出去,若有事,不至于牵连到她。
好在刘悯很快来信,对她有此机遇很是悦意,盼她学有所成,并说已经为她做出安排,日後出门不必再求人。
这下子,善来连刘悯也一并感激起来。
真的是越来越好了,甚至和楚大夫续上了前缘。
再见面是在护国寺,楚青黛陪她的义母上香,人群里见到善来,很是不可思议,忙上去拉住了人。
善来早忘了楚青黛的长相,甚至忘了这个人,被人攥住手腕时,只觉得骇怖。
楚青黛倒很惊喜,“真是你!还以为看错了呢?你怎麽会在这儿?”见善来满脸疑惑不解,心下明白过来,当即道:“你那会儿病得晕晕乎乎,想必不记得我,我姓楚,早前去过你们府上给你瞧过病,但是後来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不许我进门了,你当时那个样子,真叫人……我守在你们府门口好久,看见了孙世叔……你是好了吧?”
的确有这麽一回事,名字和脸对应上了,善来心里一阵感激,这也是个好人。
“我好了,当初真是多亏您了,多谢您。”
她言语表情都过于真诚了,楚青黛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都是该当的,然後快速地转了话锋,重新问起了先前的话。
善来就说了,楚青黛也很为善来高兴,“原来你会画,弘彻方丈声名斐然,你将来一定能功成名就。”
善来倒不想着功成名就,从来也就没想过,虽说要学艺,可拜了师後,却连画笔都没动过了,弘彻也不管她,只是常问她对佛法的领略。
直到这一年,护国寺大雄宝殿要重修壁画,弘彻终于跟善来说了同画有关的话,问她要不要参与到重绘壁画的事务中去。
善来应下了,应得有些忐忑。
当年那幅白衣观音,她输得实在太多,以至于不敢轻易再动笔,但是这许多岁月过去了,她也许有了长进,不想便罢,一旦想了,就实在忍不住要试一试自己如今的程度。
只是兹事体大,必须慎而又慎。
于是先铺纸,把要画在墙上的东西先在纸上涂一遍。
倒还好,可总觉得还不够好,似乎哪里不太对,于是又重绘了一版,不成想,越来越不好,画得人眉头紧皱,心中生烦,忍不住就摔了画笔,真是头一回。
不但摔画笔,连画纸也团了丢一边,人愤愤的。
忽然一道温和男声在耳边响起,“怎麽这样没耐性?都不像你了。”
内宅里,怎麽有男人!真吓人一跳,整个人戒备起来,目光利箭一般射过去。
一个少年人,高,但是单薄清瘦,面如傅粉,唇如涂朱,很见精致气,然而周身平和冲淡,甚至文弱。
是谁?
见她困惑,来人似乎怔了怔,抿了下唇,轻笑了一声,说:“竟然不认得我了吗?”
福至心灵,善来就忽然明白了过来。
是他!
怎麽会是他呢?
善来想起才认识他时,很活泼,坐不住,整日叽叽喳喳,像只麻雀,脾气也不好,娇矜,凡事不许违逆,不高兴,就不给人好脸色。
怎麽会变成这样呢?
善来发起怔来。
作者有话说:没有跑路,也绝不跑路,是状态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