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是个嫁了人的妇人,脸生得平常,却有一张难得的巧嘴,不管跟什麽人都能笑眯眯地说上几句话。
量到碧桃,这裁缝就说:“姑娘是哪里人?瞧着真熟悉,像我一个亲戚。”
不料这裁缝竟惊呼了一声,丢了尺子紧紧握住了碧桃的手:“我就是和县人呐!姑娘生得真像我表姨,小时候我娘带我去走过亲戚,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她真漂亮,一面就够了,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姑娘是她女儿吗?她嫁到北陂一户姓杨的人家里,院子里种着一棵桑树,粗的得两三个人才抱得住,说是有六十年了……”
碧桃就是姓杨。
这下子所有人都朝她们看过来了。
绿杨问:“真是你亲戚吗?”
碧桃脸色有些奇怪,似乎是不自在,衆人注视之下,她干笑着点了点头,“……似乎真是亲戚,我家的确有那麽一棵桑树……”
满屋子的人都兴奋起来了。
“竟这样有缘!姐姐快坐下,和她好好说说话,果儿,快去泡壶茶来,再拣点果子,咱们都陪姐姐坐一会儿。”
都坐下来了。
很怪异,明明是碧桃的亲戚,她却不怎麽开口,只是坐着,而且坐得也不太宁静。
因为碧桃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她的亲戚,她是因为手心里的东西才认下这个亲戚的,方才这裁缝塞给她的,她不知道是什麽,所以迫切地想要知道。
第二天,这裁缝又到刘府来,没经过怡和堂,直接就奔了广益堂,到了,就把手里拎的布料还有点心往紫榆手里塞。
“昨个儿我回去,把在府里见到妹妹的事儿跟我娘说了,我娘想见一见我这妹妹……姑娘不知道,我这表姨死了十来年了,我娘也快要六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姑娘就想个法子,成全了她吧!我娘说,那时候日子都不好过,姊妹撒手去了,能做的只是哭……”
听得人心里真不好受。
紫榆当即拍胸脯说:“就叫她跟姐姐你过去,你们亲人在一起好好叙叙情。”
碧桃坐车到表姐家去,同来的宋妈妈陪着一起见了她鬓发斑白的表姨,又说了几句话,然後便知情知趣地叫人领着过去吃酒了。
宋妈妈一走了,表姨也跟着走了,屏风後头走出来一位光艳动人的小姐。
碧桃有瞬间的呆愣,因为见过她。
绿杨是个滥好人,明明心里怕她,却还是对她好,别人都知道的事,也想着叫她知道,所以她也就看到了,花团锦簇里的未来奶奶。
怎麽是她?不是他麽……
碧桃的心沉了下去,很失望。
她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过来的。
一个月前,小姐过生日,请客,她被分派到厨房帮忙,正忙着,府里管花木的周婆子突然来找她,笑着把她从厨房的热闹喧天里拉了出去。
“妈妈,有事就快说吧,忙得很。”
周氏看着她笑道:“给姑娘道喜!管库房的赵二嫂子,姑娘知不知道?一定听过吧?她要讨你给她那独儿子做媳妇呢!姑娘说是不是大喜事!赵二嫂子可阔着呢!又只这麽一个宝贝疙瘩,往後她那大宅子可就是姑娘的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今儿时机好,你们婆媳小夫妻的正好见一面,她见过你,你还没见过她呢!走,我领姑娘过去!我偷偷和姑娘说,她备了重礼给姑娘呢!”说着就要扯着她走。
碧桃不想要这重礼。
赵婆子碧桃当然知道,替夫人管库房的,有钱,也的确只有一个独儿子,将来她的钱都是这儿子的。
但是碧桃就是不想要。
赵婆子的儿子长得其实算周正,但是吃喝嫖赌样样精,才二十岁就已经亏空得不成样子,瞧着就像痨病鬼。
碧桃觉得晦气,更多的是怕,怕自己真得给这麽一个烂货当老婆,虽说一样是奴婢,但她在刘府无依无靠,赵婆子却是树大根深,她今後是什麽命,不过是人家几句话的事。
她想到逃。
“婶子,莫要玩笑,也不瞧瞧今儿什麽日子!我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陪你胡闹!你找个别的日子再来消遣我吧!”
说完就要走,也不往厨房去了。
但周婆子可不是开她玩笑,“姑娘别走啊!”两只手,螃蟹钳子似的,逮住就不松,毕竟拿了好处办事,事不成,好处就得吐出来。
碧桃可谓是拼死反抗,完全不怕得罪人,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把人往地上推,摔得“咚”一声,周婆子被杀的猪一样发出惨叫。
碧桃不管她,只顾自己逃。
许是礼实在太厚了,周婆子舍不得还回去,一瘸一拐的也还是要追。
碧桃边躲边想,还是得到一个别人猜不到的地方。
前院,她们是不许到前院去的,因为会遇上人。
就像眼下。
她想着走,他却招呼她过去。
去不去?去了不合规矩,给人知道了,少不了她的好果子吃,不去,他若是恼了,追究起来,一样没有好果子吃。
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过去。
应当是谁家今日来赴宴的公子,喝醉了走到了这里,见到她,就管她要醒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