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些藏在心底的爱意,早随着恨意扎根入髓,与血肉缠绵。爱恨分明岂能轻易?徐从璟嗤笑。
“我问过她。”良久後他擡头,嗓音变得沙哑,“三年前我去信问过她。”
此事他谁也没说。三年前妹父前後身死,他急急忙忙赶到母亲身边,未来得及再见心上人一面。云喜指证楼嫣许时,他夜夜难眠丶噩梦缠榻,独独那一夜,梦中梨花下他承诺敬她爱她信她风光娶她,遂次日狠下心去信到苏州刨根问底。
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深不见底,他绷不住脸上凄惨,闷声道,“她承认了。”今不过是惺惺作态,引他心软。
是她害死他至亲。
得知真相,他却想逃。虽早有准备,却仍听不得她自认是何等不择手段,他恐慌丶惊惶,遂哄着自己忘掉此事。
末了,他紧紧捂住心脏,禁不住俯身弯腰。
痛!太痛了。
相爱之人不能相守,温玠一时哑然,从脚底凉遍全身。片刻後他问,“那信,没有问题?”
是她的字,“琬琬”两字末笔皆不带勾,饶是反复细看,也未发现什麽异样。徐从璟苦笑,他又能做什麽呢?终究不能罔顾亲情。
他没出声,温玠懂了。看来此事是没什麽回旋馀地了,温玠岔开话题,“我照你意思散布盛泠之父另有其人的消息,果然有人暗中找上门,你猜是谁?”
当年徐父徐敬执与盛泠外祖乔氏一幕僚共查贪腐,若非此人供出徐敬执,也不会致他被追杀至死。只是乔氏幕僚好几十,无从查得是哪个,只知此人与乔女两情相悦,奈何位卑言轻,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另许郎君。
今疑盛泠生父,那人果然耐不住露出马脚。
“曹莺?”徐从璟垂下眼皮,随口一应,便见温玠食指指着他,连连点头,“你如何猜到的?”
曹懿元早年成宦,摸爬滚打至观军容使一职,去岁调回长安任枢密使。曹莺即为其养女,为人清冷丶心狠手辣。曹莺露面,自然是为曹懿元办事的。
“你身上有股曹懿元惯用的泽兰香,久盈不散,想必是潜入他府中了,可有发现?”
温玠擡袖闻了闻,不曾闻出什麽气味,也就徐从璟鼻子灵,遂并未在意,“此人太过谨慎,愣是半点线索也未发现。”
料到了。此人掩藏至今,必小心敬慎,否则也不必使这歪招才捉其尾影。
当年父亲要查的究竟是何等高官,连曹懿元今官至从一品亦未敢动,此人要麽居最高品级,要麽深得圣心。徐从璟在脑中筛查,只疑寥寥数人,将其揪出,绝不会太久。
他心中怦怦忻悦,笑跃于面,却又在电光火石间拉下脸。杀父仇人他大可除之而後快,害死妹妹的凶手,他究竟要拿她如何是好?
望着楼嫣许的脸,他下不了狠手,可午夜梦回,柔儿附耳问他为何不报仇,常常纠缠得他心肝脾肺撕扯绞痛。
屋内霎时寂然无声,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近,方才他差人给楼嫣许送去碗开胃小粥,今此人火急火燎赶来报他,“娘子很是恼怒,把粥给掀了,小的送去第二碗,好说歹说也不肯进半口。”
本就烦扰万分,徐从璟闻言面罩寒霜,深吸一口气也抑制不住怒意,“饿不死她,便由她去!”
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吓得下人慌忙逃去,温玠瞥他一眼,劝不下半分,不再掺和。他起身,该去瞧瞧万晴安了。
屋里只剩徐从璟一人。
乌云挥散,月照轩窗,绰绰人影摇晃,他端坐许久,起身盲目出门,不知有无意识,总归直至廊道尽头,一扇门相隔,楼嫣许就在里面。
总不能真让她饿死了,他心想着,手搭在隔扇门抹头上,须臾间擡脚入。
屋内黑漆漆一片,小娘子已就寝,发出细微的均匀呼吸声,可平气安心。
他叹口气,转身。
却闻得一声呢喃呜咽,“子琤阿兄……”
徐从璟心头一震,倏尔大喜,踢开碍脚的圆敦,大步回到她身旁。他蹲在床边牵起她手,那样小,那样温热。
可他很快察觉不对劲,顺手搭上额头,滚烫得吓人!他点上灯,望着熏红的脸庞顿起懊悔,大声喊她,“琬琬!醒醒,琬琬!”
人迷迷糊糊的没有意识,郎中连夜赶来诊治,扎了一轮针。徐从璟守在床边,至後半夜她烧退去才松口气。
“阿兄……阿……阿兄……”
翌日徐从璟被断断续续的嘤咛吵醒,一手牵她一手探额,所幸未复热,柔声哄她,“阿兄在,阿兄在……”
楼嫣许像在深沼中挣扎,恶臭污泥没过口鼻,有人在耳畔温声耳语,一声声“琬琬丶琬琬”把她拉出来。眼帘撕开细缝,窗棂间照来熹光,映照着徐从璟疲惫的面容。
她靠在他肩头,放温的一碗药递到嘴边,苦涩刺鼻的气味令她下意识蹙眉。
头撕裂般地疼,意识却迅速归位,她骤地拍翻药碗,扯着被褥躲向床角,警惕瞪着他。
徐从璟一怔,擡头望去。
她在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