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交心灵台列炬也挡住不执一的人相遇……
长孙青璟狼狈地抱头滚落在地,只听见马匹惊恐万状的嘶鸣丶既像婴儿啼哭又像犬吠的鸣叫,箭羽掠过反绾髻上榛木簪时的气流声。
紧接着,一个似狼又似野猪的活物龇牙倒在她身侧。
她惊恐地後退几步,随即连滚带爬地跑向李世民,一头扎进他怀中,双臂自胁下揽抱住少年宽阔的後背。
她的整个心胸,都被失而复得的欢欣填满了。
李世民扔下弓箭,双手轻轻托起长孙青璟红润的脸颊,替她拂去脸上的枯草。他捧着这张脏兮兮的带着轻微血痕的脸,好像捧着整个春天。
李世民提刀快步跑向刚被射死的豺狗,恶狠狠地揣了一脚,确认它已经毙命之後,便收弓入袋,负于背上,又将胡禄挂在腰侧,提起置于岩石上的一壶酒,牵上长孙青璟的马,挽起她的胳膊,安心地踏苔而行。
“你见过长得像猪的豺狗吗?”他沉重地问道。
长孙青璟後怕地看了一眼那已长得怪异到无法辨认的野狗,摇头否定:“豺狗都是一副吃不饱的嶙峋样。它长成这个豕样,真是令人震悚!”
“如今整个邙山脚下到处都是它们的美餐,一条条吃得肠肥脑满,油光水滑,也无怪躲闪不及,丧命箭下。”除了吵架丶械斗丶救人丶听人诉苦,李世民已t经两天没有遇到一个能与自己正常交谈的人了。现在终于与长孙青璟重逢,他不禁骋辞如川,滔滔不绝。
长孙青璟一想到这些畜生如今饱食人肉,已经抑制不住对新鲜血液的渴望,自己方才也被误当成落单的丶无礼反抗的饥民,差一点葬身于豺狗之口,一时心悸,干呕不止。
“……这畜生现在居然还学会挑嘴了,人腊它已经不屑吃了,奄奄一息的好下嘴也还算新鲜,你这种疲劳而又无防备年轻娘子是最完美的猎物……”他依旧词涌如瀑,丝毫没有留意妻子的异样与不适。
长孙青璟面色苍白,汗流涔涔,如珠贯颊,俄而浸透中衣。
“等等!”她招呼近在咫尺的李世民放缓脚步,但是自己的声音却像是从天边飘来一般,陌生无比。
李世民急忙扶住颤栗如筛糠的妻子,发现她双手冰冷,神思恍惚。
这种因恐惧和反胃所造成的痉挛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不舒服吗?是我走得太快了?你穿得太单薄,是受了风寒?”李世民在颈下摸索一条并不存在的襜褕系带,手指扑空几次後,他陡然发现并不存在这件襜褕,终于作罢了。
李世民撑住长孙青璟後背,满怀歉意:“是我不好。我总是莫名把你当成那些陪我斗鸡走马的好友中的一员,说话口无遮拦。忘记了娘子们总是娇贵些。这些血流濡缕丶肢残胔腐的话本不该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我缓缓就好。”长孙青璟在原地闭目半晌,再次睁开时,虚弱晕眩之感消减了些许,“你愿意把我当成另一个无忌,也未尝不可啊!”
李世民嘴角上扬:“你能这样想,倒也有趣!”
“你与我有何见外?”长孙青璟下意识地从上臂处抽取帔帛,准备将其铺陈于地,却蓦然意识到它已经成为那对新丧母子的棺椁,不由悲从中来,失而复得的欣喜中也掺杂着阴霾。
四下无人,两人索性席地箕踞而坐。长孙青璟胃中喉中的痉挛稍稍减缓。
两人望着烟霞中飘荡的以死者衣物制成的白幡,临终还保持竭尽全力匍匐前往洛阳姿势的尸首,枕在逝去亲人身上喘息哀嚎也许再也醒不过来的幼童,被阳光映照如鲜血如火焰的溪流,好像被人捺颅强行观赏展子虔的《地狱变》。
长久的沉默之後,长孙青璟问道:“你这两日到底经历了什麽?为何说起豺狗食人之事如此淡定戏谑?”
“一言难尽……”
“你的襜褕呢?”眼尖的少女突然意识到了什麽,“你不会也拿去救人了吧?”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多将熇熇,不可救药。”少年面对坡下这幅真实的丶不忍卒阅的《地狱变》,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哽咽着喃喃自语,“救不过来,我完全救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