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饮飞雪(十)如同一只虎视眈眈的动物……
次日清晨,知柔套着羊皮大氅从土屋里出来,光弥漫了她整个视野,瞧不清眼前景象,一时还以为身在京师。
她深吸口气,拂着袖袍踏出院子,正巧碰见一人从前经过,拿手抹了抹眼睛。馀光瞥到她,忙不赢要躲,知柔挑起眉梢道:“姐姐怎麽了?”
倏闻人问,景姚只好停下来,转背过去,垂避了眼:“没……殿下丶我……”
回答磕磕绊绊,知柔听及此,心中已有些明了。
昨天夜里她去打水的时候,碰巧几个宫人在旁边低声议论,说怀仙阴晴不定,发起火将袖子一甩,把一个宫人的脸都刮花了。
瞧景姚这幅模样,多半也是遭了怀仙为难。
知柔面皮冷,厌恶一个人时,眼角眉梢便愈显锐利。
不提怀仙令她与家人分别的事,那副骄矜的性子就与她十分不和,但她在队伍里的身份接触不到北璃贵族,想要离开,就得先留在怀仙身边。
景姚观她情状,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忙咽下前言:“没事,我没事……姑娘的东西收拾好了吗?该啓程了。”
若路上无阻,今日傍晚便可抵达玉阳。
“我没什麽东西。”知柔回道。
想想也是,她们非自愿出塞,不过带个人去服侍殿下,哪有什麽私物?景姚便讪笑了笑,与她暂且作别。
队伍在辰时出发,知柔跟在怀仙的车驾旁。自林中狩猎之後,怀仙再也没有传唤过她。
日头直至晌午才高起来,风还算静,阳光披在身上终于有些暖和。
知柔略挣一挣氅袖,刚罢下手,一个纤弱的身形忽然倒了下去,摔在她腿边。其馀人皆未停下,而是绕开她们,继续跟着队伍行走。
知柔蹙眉将地上之人扶起,见她褶裙下露出磨烂的鞋,眼光轻怔。
臂膊上扣着那人的五指,她借力站起来,身体犹在晃荡,待视线清明,她忙松开手,向知柔道谢,旋即一脚深一脚浅地赶上进程。
知柔未作声,大跨几步就跟了上去,重新走在公主驾旁。
她的靴子是景姚改的,从楚州到云川,将近两个月,她每日穿着都如新的一般,不磨脚,也很干净。景姚是一直在帮她做鞋吗?
怀仙从车板的缝隙看出去,正望见知柔。
此行数月,队伍中早有人扛不住长途跋涉,在梁州丢了性命。馀下的,非是吃力硬捱,就是被皇太孙恩赐,叫跟着坐了段车。
只有宋知柔看上去矫捷康健,除了一张脸摆得清冷,整个人都透着挺拔的活力。
怀仙本就因临近边塞不爽快,得见她如此,先前对她的那点儿愧怍早随时间流逝消磨尽了,须臾挪回眼:“还有多久能到玉阳?”
青棠小心答对:“回殿下,只剩几十里了。”
车驾中静了片刻。
青棠恐怀仙又有什麽刁难的念头要落在她们身上,眉目往下低垂,不敢则声。
未几,听她吩咐道:“前面清路的不是少了一人,让宋知柔去。她这一身力气,该做点实事。”
青棠稍稍犹豫,车内另一个婢女马上领命,下车交代知柔。
这一路负责清道的多是男子,突然听怀仙调了一人过来,与他们这些粗人不同,便猜公主殿下又在使脾气了。
摇一摇头,该配合的还得配合,摒去侦查丶标志的任务,将最辛苦的派给了她。
知柔无所谓出些力气,正好,她随队伍走着总感觉是在渐离家乡,干点儿活,思绪也能放空一二。
怀仙的仪仗飘落玉阳时,残霞如血,飞鸟振翅在天空盘旋,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皇太孙与祁将军在前面和北璃国派来的人交接,怀仙端坐车内,好似什麽都不关心,同皇太孙都不打照面。
知柔干完差儿便留在队伍当前,能看见皇太孙的坐骑,周围是异国语言不断交织,她听在耳中,心绪杂芜。
以这样的方式到异乡,难免情思沮丧,可还未达之前,她心里又盼着队伍能够走得快点。
因是傍晚,风有些凉,知柔裹紧氅衣,随便一掀眼,看见天空下两个为首的草原男子。
大约都过双十年纪,人高马大,穿一拢异族长袍,其上纹案极繁,辫发间缀着骨雕和金银饰物,脸庞隐在火烧似的光影中。
知柔额心暗结,总觉得居右之人有些面善。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巧不巧,那人扭过脸,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径直朝她望来。
他的眼神太明亮,如同一只虎视眈眈的动物,和她四目相对,英气的眉梢微提,露出点饶有兴致的笑。
与此同时,恩和轻扯马缰,马儿“踢踢踏踏”朝这边转步,鞍具上的皮绳前後微晃,晃出一种招摇的压迫感。
知柔掩在氅衣中的手愈发攥紧,计较着与其对视。没多久,她偏移开,抿了抿唇。
值得高兴的是她不用查他是谁了,北璃国派来迎驾的不是十七王子阿拉木苏,便是十九王子恩和;忧的亦是这道身份,他居然是北璃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