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年年雁(五)认不出我了?
一只灰隼在天空中盘旋,知柔马不停蹄,从守兵处回到怀仙毡帐,掀帘入内。
“殿下,车驾和队伍都已安排妥当,等明日雪停了便可啓程。”
风雪被她的动作带入帐中,怀仙掷去一眼:“知道了。”玉手轻拍毡毯,“外面冷,来这里坐。”
知柔归到怀仙帐下已有半年多,她一来,许多棘手的事迎刃而解。怀仙表面上端着公主架子,实则将知柔视作主心骨,等闲离不得她。
知柔有自己的目的,兼此行北上,不算收获全无,以前的事儿便没同怀仙太过计较,总之她也不会为她赴汤蹈火,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眼下闻言,知柔大步过去,撩袍在毡毯上盘腿而坐,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手。
天气冷得刺骨,怀仙扯一扯风领,把袖炉重新握在掌中:“前日那些饶舌之人,如何处置的?”
可汗死後,阿拉木苏继承了他的位子,也继承了他那从燕国来的汉妃。可是中原礼教,从来没有这般歪邪的道理,怀仙自认受了屈辱,毡帐前命守兵看牢,等燕帝下旨。
阿拉木苏是因为恩和被唤作奴隶种,在血统上分了高低,这才得位。是以他终日忙着收拢大臣,根本无意这个即将归国的燕公主。
怎料前日,阿拉木苏与人争斗,饮了些清酒,不知刻意还是无心,他走错毡帐,进到了怀仙帐内。
知柔那会儿和景姚在桦木林中跑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苏都把人从怀仙的毡帐拖出来,勾搭着肩。
与她相视上,苏都回以她一个无事的眼神,将新王带走。
可惜动静太大,好些人都瞧见了,流言就是这样开始。
昨夜,知柔听见怪声,披衣出去,见两道魑魅般的人影立在树下,空气中游荡着血的气味。
“……阿拉木苏把他们鞭挞了,仅存一息。”
怀仙手中的袖炉没攥稳,险些磕落,鸦黑的睫羽颤动一下:“他……怎麽敢?”
那几人虽话说得腌臢,令她不痛快,可她让宋知柔去处理,便没想过要取他们性命。那可是她的人,是燕朝的人,阿拉木苏怎麽敢?
如此心狠手辣又喜怒无常,怀仙不得不疑心,他肯定放自己回去是不是真的。
知柔未言语。
阿拉木苏是如何继位,旁人不知,可她看见了。苏都那夜悄悄进了可汗的王帐,自此再无人出入,唯一一个就是阿拉木苏。
他白天入内,待了很久,再出来时,身上便带着可汗传位的手印。
苏都在帮他。
昨天夜里,知柔也看见了苏都。他站在阿拉木苏对面,没动手,却不阻止,就冷眼瞧着。大约是发现她出来,方才拦了一下,令其停手。
那会儿,知柔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恐惧。
苏都这个人,他在战场上不杀降,与书中描述的那些草原将领不一样,他的部下,不会屠城;可他昨夜袖手旁观,冷漠得像没他这个人,只是一具空壳子。
不久前,苏都把阿娘的玉玦拿给她瞧,蟠螭纹下有一个字,不显眼,像是篆书。她起先也看到过,未曾留心,直到他告诉她,那是“遇”字。
知柔初闻此言,恍惚感到什麽朦胧的猜测在被证实。
她不是没有想过,阿娘可能不叫“林禾”。
心下疑窦丛生,想拨开它们,又不敢,尤其面对苏都,知柔不敢问。
次日天蒙蒙亮,雪渐收,大地上一片金白。
队t伍调整好後,人数比之三年前,大概少了一成。知柔从毡帐弯腰出来,只顾着找景姚,谁想一擡眼,又对上苏都。
他换了燕朝的衣裳,辫发也取了,乍一望过去,身上再没有一点草原人的影子。知柔沉默着,心里暗忖,他是要与他们一道回燕吗?
不知缘何,知柔有些抗拒,蹙紧了眉。不防景姚打旁边踱步过来,也随她朝那边端详,半晌,低低置了一声:“怪不得……”
旁人都觉得那位将军面容冷硬,个性森然,明里暗里都有些怕他。
景姚不同,她认为他很亲善,有一种令人安定的感觉。却说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她根本与他不熟。
知柔也有一双这样的眸子。
……
队伍出发後,苏都骑马跟在後面,不远不近的距离。
过了盛州界碑,雪彻底住了,天色明净。
知柔照旧走在怀仙的车驾旁,与景姚一块儿,脚下踩着来时路,忽觉一切都不大真实。
时间又快又慢,有时快得叫她害怕,会想,是不是一辈子就要荒废在这儿了?她有好多事情想做,好多人想见,绝不可以。
可当她躺在草原上,嗅着阳光和草叶的气息,便觉得时间无比漫长,长到她能完整地回忆在京中发生的事。
不可避免地,她又想起魏元瞻。
与他最後一次见面,他那时到底说了一句什麽话?他如今是在玉阳吗?
知柔无法想象再次见到他是什麽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