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南风泛过,小姰被奶娘放在一个专程打造的圈椅里,负儿衣稍稍挣动,露出一只花苞样的拳头。
魏元瞻的身量不过案桌一般高,刚满周岁月馀,能够讲的词语并不算多,声音更是稚嫩,他望着圈椅中的婴儿,乖乖张口:“妹妹……”
小姰像是听懂了,浓长的睫毛一扇一扇,视线丝毫不错地驻在魏元瞻脸上。
这种不以言语交流的方式很奇妙,浑然天成。魏元瞻仿佛受其鼓舞,蹬蹬两步走近她,伸了伸手。
即见小姰抓住了他的食指,魏元瞻愣了一下,只觉食指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围,她好像试图抓牢,尚浅的眉毛皱了皱,纯真而努力。
魏元瞻抽不出来。
女眷们瞧了都在笑,凌曦的挚友悄悄逗趣一声:“看来小姰和你一样,喜欢俊俏的。”
常瑾琛刚听闻这边动静,便从父亲身边溜了过来。衆人皆喜的场面,他见了,心里很不痛快,马上跑到圈椅前,扒开二人的手,小声哼了一句:“她是我的妹妹。”
此後,常瑾琛每日散学回来,衣服都不换,先去凌曦的院子里问:“小姰呢,小姰在哪儿?”
见那道明丽的身影坐在树下,他笑一笑:“阿娘,我回来了。”
凌曦把眼调到常瑾琛身上,一如既往的凌乱,不知又去哪里野了:“怎麽又不换衣裳?”
“我来看小姰。在琦娘子那儿?”
凌曦点头。
常瑾琛踱来同她坐一会儿,那石凳像是有火燎,根本坐不住,起身向她行礼:“阿娘,我先告退了。”
知道他要去见小姰,凌曦温声嘱咐:“换了衣裳再去。”
常瑾琛忙不赢应是,大步退出。
琦娘子是常府的奶娘,住在西南小苑,常瑾琛过去时,琦娘子正抱着小姰在外头花园里踱步。
他对琦娘子一礼,随後靠近去看小姰,眼睛焕发光彩。
很快,他又泄一口气,垂着眉毛。
琦娘子待问他怎麽了,就听他道:“她怎麽还不长大?我想带她去抓蝴蝶。”
童言直率,琦娘子弯了弯唇:“我的小公子,每个人都是一步一步长大的,就像种子,咱们的小姰才刚刚种下,哪有这麽快呢。”
“琦娘子说的有理,是我太着急了。”常瑾琛点了点头,不多时,复又喟叹,“可我好想让她和我一起玩。”
想要一起抓蝴蝶丶一起爬树丶斗武。。。。。。不好不好,小姰是女孩子,习武容易受伤,他不要小姰受伤。
思绪越扩越宏大,停经某处,忽然一道声音自背後响起:“琛儿。”
常瑾琛转背,瞳眸中再度燃起神采:“爹爹!”
吴王靠尽端的石阶下,常遇行走而来。这位年轻的将军有着一副儒雅之貌,只是久居沙场,战争的杀戮将他锻出一层隐锐的威慑力,他步伐稳健,琦娘子福了福身:“将军。”
常遇把小姰抱过来:“你下去吧,我们父子走走。”
阳光由斜侧把人照亮,常遇低眸看身边活泼的小影子,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久,还是问他:“今日在学堂又不敬先生了?”
闻及此,常瑾琛足下略停,通身轻快在一瞬间凝固,不肯则声。
常遇也止步下来,一只手抚过腰间玉玦:“你可知我为何将它佩在身上?”
常瑾琛擡眼,见那玉玦显兽状,其面刻蟠螭纹,还有一个古字,是“遇”。
他想了想,答道:“君子佩玉以显德。爹爹佩它,是为了警示自己仁慈温润。”
常遇略微颔首,告诉他:“玉玦,有欲满则缺之意。我是想提醒自己,不可自满,应当时刻保持谦虚和警觉。”
常瑾琛默了默:“我明白了。”笃定地压压脑袋,“琛儿谨记爹爹教诲。”
厢房里,晴丝逐寸在玉玦上照转,苏都拇指抚过刻纹,硬朗的触觉抵入指腹,他无声看着,心口有一种撕裂的痛感。
往昔如同残梦,梦中人皆尽失去,独留他茍存于世。
常家的仇,他一定会报。
只是爹爹的玉玦……为何会在宋知柔手里?
苏都有意盘问,可一消想此女狡诈如狐,她所言,他敢信吗?眉头紧皱,将玉玦收起来,忖度了许久。
当他走出厢房的时候,忽然得兵士来禀:“将军,人好像晕过去了。”
苏都脸色狐疑:“军医呢,给她看了?”
那兵士嘴唇微抿,没有直视他:“军医不愿意去。”帮汉人的小子,大家都巴不得他自生自灭。
可苏都有私心,她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