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锦犹疑地往後面瞟视:“四妹妹呢?她没跟哥哥一块儿回来?”
宋祈羽道:“她去樨香园了。”
木樨未绽,院子里无旁的花草,人倒是多了些,好几个眼生的侍女伺候廊下。因刘嬷嬷交代过,她们见一稍显女相的少年行来,让开一步,低头:“四姑娘。”
声音传到屋室,林禾平淡的眼色紧绷了,蓦地站起身。
不到门前,门板已由外推开,踩进一双厚底皮靴,目光上循,只见一副瘦而挺拔的腰身,眼眸灼灼,碰上她的视线,撩袍跪下来,向她磕头问安。
林禾忙让知柔起身,待其坐下,仔细将她看了好几眼,呢喃着:“怎麽像是清减了许多?”
听着熟悉的嗓音,知柔心中酸楚涌动,她咽了下喉咙,挤出一缕清浅的笑,道:“我一向是这样,是阿娘太久没见到我了。”
说话抹一抹面颊,仿佛嫌自己风尘仆仆,竭力想展现精神的一面。
林禾与她同坐椅子,她的身板已高出她两寸,不由轻说了句:“比三年前又高了,像你父亲……”
言至末尾,声音忽有些哽咽,忙提袖揩了一把眼角,勉力微笑地问:“去过澹玉苑了?”
“没有,大哥哥去了。邹管家说晚上还要在前头吃饭,我到时再去拜父亲母亲。”
“也好。饿不饿?叫庖厨……”
知柔把椅子搬近一点,掀起睫羽:“不用了,阿娘。我就想和你两个人待着,说一说话,挺好的。”
母女俩单在一处,不受外人打扰,知柔才有空间把想吐露的丶求证的话一并道出。
可她与林禾对望着,渐渐发现那张素净的容颜比记忆中憔悴了,染上一丝荏弱,突然不敢和她对着,把眼落到膝间。
林禾的手也搭在膝上,没有刻意避谁,右手拇指显然与别个不同,好像不能伸张,有线缝住了两个指节一般,呈屈直状。
知柔轻轻捉过她的手,谨小而酸涩地在她指节中抚触,方才强压的泪水在此刻一应涌上眼眶。
大哥哥在河畔所言,是在告诉她阿娘受伤并非意外。
皇宫里的人。
为什麽?
知柔要求答案,也要报复。林禾太清楚她的脾性,无论她如何探问,得到的永远是糊弄而已。
翌日一早,知柔用罢朝食,辞却星回,一个人去了宋祈羽那边的院落。她想找他问清去岁元日之事。
从小花园穿到东院,路上显得格外清静,连声虫鸣都不闻。知柔往月亮门外上的长廊,漏窗连映两处假山,花木繁叠,是京城富贵人家常见的景。
一面行走,心里困顿盘桓,不防转进拐角,迎面撞上副硬邦邦的胸膛,她咬着牙哼了一声,那人亦往後退。
才等她擡起眼,许承策已不露行迹地将她从头看到脚,面带些许和善,他猜测道:“你是……四姑娘?”
原本同人相撞还有些不悦,在宋府待得久,使他欢心的日子却一日也不得,正要训斥两句,哪想眼珠一瞧,竟然是她!
少女个头颀长,五官惊艳,眉宇间有一种韧性,浅色的衣裙仿佛才子丹青上的一轮月。许承策心头悸动,两扇长睫管不住似的颤了颤。
知柔连他长什麽样都没看清,身後一句轻喊:“姑娘怎麽在这儿,三姑娘等您许久了!”
听是三姐姐找t,她拧着眉梢旋步,宋含锦的婢女已踅上来,颇为强势地把人请走。
许承策向前拎出半阙衣袖,想叫住她,最後叹一口气,不甘地罢落。
“姐姐寻我有事?”知柔行在婢女半步後,阳光倾洒,京城的春天悄然而至。
婢女扭头望她一回,目光向更远的地方延展,低声道:“那是许家的表少爷,暂住咱们府里,已经烦扰了三姑娘一月。知道您回来,三姑娘特意吩咐了,谁要看见表少爷与您说话,便赶紧带您走。”
许承策比宋含锦小两月,今年也有十九,是个好逸恶劳的五陵少年。许父为其前程费尽心机,一转眼,把算盘打到了宋含锦身上。
京中官贵女子不愁嫁,但多数过了十五,家里都会开始张罗婚事。宋含锦挑剔,谁也看不上,拖到今日都不着急。
许家与宋家本就沾着亲,三姑娘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许家人欲借此情谊,再结秦晋之好。
四姑娘也是宋家的女儿,要防就得一起防。
知柔对许承策的名号有印象,小时候唯一一次去许府,他们拿枣砸她。後来魏元瞻生辰,侯府宴席上也见过一面,令她不喜。
听了他到宋府的来龙去脉,额心攒得更不屑了,少顷,她舒展了眉,对宋含锦的婢女道:“替我谢过姐姐。”
不曾想今日躲过一劫,几天後,知柔出门,又在韵柳河边与他偶遇。
正月的风依然带着几分料峭,许承策同人泛舟,刚才上岸,即见视野内多了一个认识的身影。
他稍稍错愕,知柔抿唇,在他的视线下觉出一缕古怪,转背就走。
许承策忙提衣去追,到人流中,她的影子越发疏远,他头脑一昏,竟叫道:“四姑娘!”
知柔装作没听见,前後联想,大约明白他是谁了,不免腹诽一句:真烦人。
她这头装样,魏元瞻离许承策却不到一丈远,彼时正琢磨心事,无暇留意周边景色。
那声“四姑娘”,魏元瞻听见了,没来由觉得熟悉。
他顿足折身,晴空无云,游人的衣衫像淬了金子,泛着莹亮的光芒。
如同捕猎一般,他的眼睛最终锁定了一个背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