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都在草原的十数载,亦是这般自视麽?
知柔心口微钝。
不知缘何,他离京的这些天,她总能想到他。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她开始担心他了吗?
思绪纷扰,竟在行帐里待了一整日。
两日後回程,禁军列阵如旧,百官随行。冉冉车驾似一条盘踞的金龙,知柔从衣香鬓影中挣出来,到宋从昭车畔,隔窗请示道:“父亲,女儿有事欲与您商议,可否令我和您同坐一乘?”
窗牖未开,车厢内许久不传动静,知柔眉尖微蹙,正擡脚靠近车轼,里头忽然递出宋从昭的嗓音:“上来吧。”
水般的光泽漫下她的面颊,车厢内隔去艳阳,有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知柔在右侧坐下,不露声色地瞄了宋从昭一眼,轻声啓口:“父亲,我想去廑阳,今晚一抵行宫便出发。”
一句话如投石大海,半毫响动也不得。
料父亲不会轻易点首,知柔倒不急切,只将双掌搭在膝上,安静地等他出言。
没令她等上太久,宋从昭放出二字:“依你。”
知柔顿了顿。
原以为父亲会同她详问几句,连腹稿都编足了,怎想听到的只有两字。
她视线停驻,须臾觉察过来,半垂睫羽:“女儿还有一事相求。阿娘那……”
“你连我都瞒不过,又怎瞒得过你母亲?你兄长离京之事,恐怕她早便知晓了。”
否则怎会料到知柔今日的心思,在春搜之前,便嘱咐他“不必阻拦”。彼时,他犹不解凌曦的话意,後头得知苏都不在京城,他便有所猜测。
外头人语颇高,还未到起行的时候,有几户亲熟的官员正偷空闲谈什麽。
宋从昭声音很轻:“你欲往廑阳,可以。我会遣一队人护送你去;对t外,便称你是往江东探望老夫人的。”
此番奔波,或将空劳一场,不仅如此,还危险重重,她一个女子,极为不妥。
宋从昭注视着知柔,眼窝之中,劝阻和撑持一并缭绕,好像不管她怎麽选,他都站在她这一方。
知柔在宴会上,其实与宋阆有过对目。蓄着打量的眼神她见得多了,但宋阆那种猜忌丶提防的情态,放在她这样一个初见之人身上,难免显得可疑。
先前那宗令他一年三升的旧案,知柔疑与常家有涉;而常遇军中的“辛夷公子”,她亦想识其真容。
不论宋氏,还是凌氏,她皆有欲查探之物,然宋阆对她而言,更不易接近。
一举双得,她没有理由退避。
她放缓了声音,仰起眼眸。
“恳请父亲信任女儿。”
不知是哪几个字触动了宋从昭,他以退为进的态度慢慢敛去,神情中溢出了浅淡的笑。
年轻人,言语里难免有些笃信无惧的味道。亦该如此。
宋从昭郑重地点了头:“千万小心。”
到了行宫,明月已经升了,御驾停驻,军列和官员车马纵横织于道上,窗幕下的流苏在夜风里徐徐打着转。
臣子官眷们在行宫外落营。
一顶顶帐篷仿佛延绵的灯纱,蒙蒙的光亮透出来,包裹着或高或低的人语。
远处林叶晃动,一拢青衣穿过大半个营帐,来到孙思仁帐中,她报着急信:“大人,宋知柔孤身离营,往西北方向去了!”
“此刻?”孙思仁一双掩在皱纹下的眼睛,忽如狼隼似的,盯住了来报信的女子。
她一见宋知柔有所动作便回来禀他了,如实复道:“她一个人骑马走的,我离开时,未见有谁相随。”
“孤身夜行?胆子不小啊。”孙思仁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皮,倏笑一声,道,“传我令,叫他们照规矩办,人死了,再来回话。”
帐帘翻动,一只粗糙的手先入帐中,随即肩身可见,长淮大步走向魏元瞻。
“爷,方才宋府的人将这信交给我,说是四姑娘写与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