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阵,知柔拖着负伤的身体慢慢走到男子面前,她未换衣袍,发上丶肩臂,布满血污,眼眸依旧锋锐,静静地罩住了他。
“谁派你们来的?”
男子不肯开口。
知柔缓缓蹲下,伸手捡起他腰间断裂的珠坠,其色灰白,呈骨状,由粗绳绑着,乍一看去并不稀奇。
她指腹搓了搓,审视有时。
方才与他们交手,便觉得他们腰间所挂之物有些熟悉:“逐息石,草原骑兵所携,以引战驹循息返主。”
那人怔然擡头,须臾又垂下。
她方才耗力颇巨,至今未复,话说得缓慢,最後一句轻飘飘的,却惹得男子面色突变,两眉间的皮肉抖搐几下,像是强行抑制着才没有举目。
裴同谅等人听了知柔的话,亦心中大骇。
老爷只说此地与廑阳相去甚远,北方又多流寇,恐四姑娘此去路不太平,适才嘱托他们护卫她。
何曾想到,竟是这样的大人物要置她于死地。
若四姑娘不会武,今朝只怕……
裴同谅不敢深想,瞧那男子轻易不会张口,便上前道:“四姑娘,这些人,您欲如何处置?”
他出身边军,动刑之事虽未做过,但如果要他来,他必不眨眼。
知柔沉默了许久,仿佛几番斟酌才下的决定,音量不高,恰好够在场之人入耳。
“我尚有疑惑未解,留一人与我们走,其馀的……除了罢。”
她这话半真半假,脸容平淡,看不出一点端倪。
那些男子生于高原之地,自幼与风沙丶刀马为伴,性情刚烈,不惧死。目下得她所言,他们眼中情状各异,有猜测丶有紧张丶也有一抹不甚起眼的……不甘之色。
知柔的目光巡睃在他们脸上,手指一点:“他留下。”
裴同谅循她所指,带着探究与估量,把人拖了出来。
那人被知柔点中,眸底焦灼一下放松,转而又似对未来感到不定,心再度激跳起来。
馀下五人见了此状,嘴里压声说着什麽,不是汉话。知柔没听清,然观他们神态,料是对那人的警诫之语。
便知自己没有选错。
六人之中,唯独此人犹豫,想是心中还有未了之事,才肯求生。这一点“未了”,或许正是她能撬开其口的机会。
其他人,她没有亲自动手,只将他们扔在原处。若不死,便是他们命途未绝。
四姑娘的定夺,裴同谅看在眼中。
他与知柔不是第一天见面,从前在府里,她常常带着点心来找裴澄,与之密谋悄悄离府之计。那时他们便常打照面,只当四姑娘是个精怪的女娃。现在看她,心里有了深刻的印象。
这一场恶战,知柔心绪未平,裴同谅也预备撤下,寻一安身之处过夜。
有了他的指引,不多时,衆人便在一个草木繁盛且近水源的地方暂驻下来。知柔恐还有人暗伏,不敢冒险,与裴同谅商议,再往深进十里,不设火塘。
夜里静,知柔换过衣袍,仍作少年打扮,眼眶熬得微红,额角与眉梢挂了点彩,没有一点像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却鲜明得摄人心魄。
宋从昭派来的女护卫中,有一个嗓门儿洪亮的正悄觑着她,胳膊肘撞撞裴澄,极力压低声音:“你说四姑娘在哪习的武艺?就一把短刀,竟挡下了六人。”
裴澄放眼观察一会儿,应道:“那短刀,我记得最开始并不常戴在四姑娘腰间……”
言及此,他突兀地吭了一声,转口复她上一句,“雪南先生,你听过麽?咱们姑娘便是雪南先生的关门弟子……姑娘在北璃应该也没少操练,我看大公子都不一定胜得过她。”
“雪南大师?”女护卫双眸微烁,忽地拔高嗓音,引得数十步外的知柔望过来。
她匆忙掩嘴,憨实地冲四姑娘弯了弯腰背,却行两步退下。
知柔望着夜空,心想,魏元瞻此刻可收到了她的信?她之前答应过他,不会不辞而别,这样也不算背诺吧。
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