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知柔扶起身,拍一拍她衣上的灰,没说什麽,只是目光清冷地睨着许家表弟。
这幅模样任谁见了,都会认为他在护着宋知柔。
许修悯便是如此,他不料自己的甥儿会这般照顾一个外室之女,亦为两个不懂事的儿子感到愠怒。
许承策和许承连见了他跟鹌鹑似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宋祈羽道:“舅舅,我先带四妹妹过去了。”
话罢向他揖手,轻轻推了知柔一把。她碎步轻移,很快跟着宋祈羽往花厅去了。
十月的气候,纵捧着袖炉坐在室内,尚且有些凉意。
许月鸳陪许老夫人闲话,偶然见许月清淡漠地笑着,总疑心是在笑她。
不由得端起茶杯,佯装喝了一口:“待翻了年,鸣瑛都要十三了,侯爷跟妹妹可已经有了相中的人家?”
许月清慵声答道:“不着急。”
“也是,”许月鸳轻哂,“早早定下又有何用,便是青梅竹马,两相欢喜,亦有变节之时。”
语调轻飘飘的,或含讥讽,许月清恍若不闻。
正此时,一双玄色皮靴大步进门,身後跟着两阙衣影。为首的自然华贵,後一个,袖袍乱糟糟的,眼下还有团浅青。
许月鸳面容霎时不豫,把茶杯放到一边:“这是怎麽了?”
许月清也往知柔身上淡睇一眼。
未待回应,许月鸳突然不想听说因由,扭头吩咐嬷嬷:“带四姑娘去换件衣裳。”
许老夫人的宴席设在花厅後一栋独立的小楼。比起称它为楼,更像一座宽广的别院,四周张灯结彩,夺目非常。
知柔随宋祈羽兄妹坐在一处,眸光时不时偷瞄宋祈羽。
有次被他发现,他没做声,只淡漠地将她一瞥。
他和宋从昭生得不十分像,眉眼浓重,很有攻击性,分明才十二岁的少年,寻常神色中已颇具威仪。
知柔顷刻间收敛目光,挟一块腊肉在嘴里无味地嚼,心想,下午扶她的人一定不是大哥哥。
周遭弹唱声起,宾客推杯换盏,语笑喧阗。
许家二子挨了训,宴席上睐到知柔,脸略微地红了,转瞬又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冲她扮起鬼脸。
本以为这幅模样定能吓唬住她,谁知她竟搁下筷子,两只小手扒拉自己的下眼皮,眼珠子往後一翻,与他们回敬。
他二人愣了一下,她便咧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侯府的坐席与宋府对立,魏元瞻同母亲说话时,眼光不经意掠过知柔,稍顿了顿。
不知何时她脱下那身衣裳,换了件颜色素雅的,终于把她原本的容貌变幻出来,是一个极秀气,明眸皓齿的姑娘。
烛火带着清淡的光晕蒙在她脸上,左边眼睛下泛着淤青。
他有些好奇,一会儿不见,她是遇了谁的劫?
几阵飒风袭卷,灯影曳动,人声欲浓。
宴席过半了。
知柔望一望许老夫人,纳罕地想,果然京师的风水比较养人麽?
许老夫人坐了这麽久,谈笑半日,居然不觉累。她从前去小娥家,小娥的奶奶给她们炒了一盘板栗,随後便倒去床上,响起绵长的呼声。
往事一幕幕钻上心头,她脊背微曲,眉毛和眼角一起落下来。
瞧周围各种笑颜,知柔忽然有些坐不住。她看向左右,见没人注意,便挑起一盏绢丝灯,独自退了出去。
一个人在小楼外沉闷地走,孤灯飘渺,热闹声从耳畔行远,及至一面白墙下,知柔长长吐了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