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瞻直挺挺地站着,随他怎麽骂,自是一副小辈虚心受领的模样。
贺庭舟原听闻他要上门向自己赔罪,十分得意,还叫了一圈兄弟来此,预备让大夥儿瞧瞧,管他什麽世子,惹错了人,就是这个下场!
谁料魏元瞻这麽难缠,竟送他“寿衣”?贺庭舟怒火中烧,因父亲在,他才压住上去动手的冲动,见魏元瞻似被父亲骂服了,愠气堪熄几许。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魏世子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倏然莞尔,对贺庭舟作了个好正的揖礼。
“贺大公子高洁,我这一双手污了公子贵体,实感羞惭。这只箱笼,望公子千万收下,礼虽薄,却是元瞻一片真心。”
梢头的阳光射下来,横在那双桀骜不驯的眉眼上,何见半分歉疚?
可恨他言语温润,从始至终都没一句难听的话,倒是贺家人将他斥得狗血淋头。若再拿到御前说嘴,反是他们理亏。
贺尽山忽觉头晕目眩,喉咙里热得像有一团火,拼命地咳,到底身子康健,没能咳出一口血来。
魏元瞻很有些良心,他同贺庭舟的私怨,没必要牵扯别人。
从贺家离开後,他让长淮悄悄地去请刘太医,使其为贺尽山请脉,一日一诊,直到刘太医说贺尽山雄健如虎,他才将此事打心头撂下。
知柔刚在府外见过魏元瞻,此刻听宋祈章谈起他的“壮举”,又将那一点点不顺眼在心里抹了个干净。
与外人争高下,她自然乐见魏元瞻赢。
一场微雨,转暖不久的京师又在一夜间稍凉起来。
知柔去到起云园,窝在阁子里窸窸窣窣地不知弄些什麽,等她打开门,魏元瞻正好过来叫她,眼睛瞟到她身上,挑剔地皱了下眉。
她换了男装。
太拙劣了。
以往她穿男装不易分辨,肩背端得直,形容严整,泰而不骄。
今日这身……腰带不是腰带,活脱一条水蟒松垮垮地别在腰间,魏元瞻实在欣赏不了。
“穿的什麽东西。”他走进去,在屏风旁边坐下,本要喊她到庭中比试,如今被她刺目,不得已扬了扬下颌,“你站过来。”
知柔已擡脚走到门外,突然听他招呼,扭头睇他一眼:“做什麽?”
“你说呢,太难看了。”魏元瞻直接说道,骄阳似的秀目黏在她腰间,露出些云遮雾绕的神情。
知柔垂首睨去,原未觉得有何不妥,叫他指出来,这小小腰带竟显得格外碍眼了。
她跨回阁中,魏元瞻伸手一拽,随即她整个人被他掣着衣袖拉过去,站在他身前。
他托着那根腰带观察半晌,无从下手,于是捉着她的腕子把她拉开几分,冲外面的兰晔道:“问师父取一条宫縧。”
兰晔应声去了。
魏元瞻擡起脸,继续问知柔:“这幅打扮,是要去哪儿?”
知柔看着他道:“长乐楼。”
魏元瞻不禁盯了她一会儿:“去长乐楼做什麽?”
“听曲儿呗。”知柔不愿多言,手腕还在魏元瞻掌中攥着,她也未察,只想快点弄好着装,去长乐楼找二哥哥。
魏元瞻没再追问,似乎想起什麽,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说:“昨日……是周夫子请我去家塾,想让我把文章改了,重新写。”
突如其来的一句,知柔仔细回溯,竟是个迟到的解释。
她怔了一下,突然笑了,把下颌微点一点:“哦,那你改了吗?”
“没有。”
“周夫子没红脸?”
“其实改了两句,”魏元瞻道,“他见我态度不错,就转头忙别的去了。”
知柔正要说什麽,恰巧兰晔赶回来,递了根宫縧。
魏元瞻接过,把她摆正了,两手将縧带在她腰间绕一圈,两端交叉,折成一个环。
知柔低头端详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很陌生,他眼眸被睫羽所覆盖,却不难瞧出他现在是个极认真的表情。
知柔凝视着他不语,看他将縧带末端从环中穿过,将她拉近一些,宫縧慢慢收紧,调整成对称的位置。
“好了吗?”她忽然说道。
魏元瞻解下她身上那条“水蟒”,视线犹未提起,带了点审查的况味。
“太瘦了。你在宋府没吃饱麽?”
“我瘦?”知柔挑一挑眉,把縧带一扯,脱离了他的桎梏,“谁比得了你呢。”
她站在门边,用两根手指从上到下丶从左到右,缩小着对照他的身板笔划,轻轻嗤道:“又细又长,跟你那红缨枪似的,都可以拿起来挥了。”
此话入耳,魏元瞻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指节都捏白了,有点想笑,又死死憋着,咬了咬腮。
前不久,她还说他长壮了,眼下为了呛他,什麽胡话都造得出来。
魏元瞻扶膝起身,站直之後,才一擡头,阴恻恻地喊了她的名字。
“宋知柔,你不想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