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起微澜(十六)四姑娘尾巴摇到天上了……
长乐楼的斗魁会三年一至,但逢办起,座无虚席。
时下竹笛已响,行例中首个乐伎款款抱琴,从容地落到舞榭,勾起指,随即音弦缭绕,台下听客陶醉其中,少有人注意走道上的动静。
魏元瞻如同往日和夥伴搭背,闲散地握住知柔的肩。他掌中温热透过衣衫传到知柔身上,莫名有些安定的感觉。
知柔偏眼瞧他,话却是反调:“你不用这样,我又不怕他。”
魏元瞻轻笑了下:“你怕过谁?”
知柔的脾性,说谨慎也谨慎,说莽也莽。
魏元瞻若不管她,她在身体上自然吃不了亏,可人言呢?她本就因为身份承了许多闲话,倘再叫谁认出她穿着男装到长乐楼,又是一项新鲜的谈资。
魏元瞻不想让她暴露,可那贺庭舟真是不上道啊。
在他们还差几步就待跨出门槛时,背後追来一句什麽,知柔感觉肩头的手紧了一下,攥得她发疼。
这个距离,贺庭舟原看不清那道矮些的人影,但他着眼打量,那个身形体态,加上宋祈章今日在此,“他”不是宋知柔,还能是谁?
见了魏元瞻,便好似一簇烈火在胸中翻滚,好好的兴致被他搅乱,贺庭舟突然压不住性儿,冲他喝道:“魏世子,你是不是藏了我的东西啊?”
长淮和兰晔亦在这时收停步子,问询地瞄了魏元瞻一眼。他果然停下,唇角浮起一丝英邪的弧度,是动了怒。
东西。贺庭舟称知柔为,他丶的丶东丶西?
魏元瞻推了知柔一把,让她先走,自己转过背,目视贺庭舟。
声音里含着轻佻的笑:“贺公子,怎麽不穿我送你的衣裳?不合心意?”
一经提起,贺庭舟脸色剧变,那些与他同游的兄弟也是见过魏元瞻来贺府送礼的。
他们大多只是认识魏世子,从未打过交道,陡然想起那日贺府前院,少年一身白衣,装得温顺,做出的举动却惊世骇俗。
没有人愿意为了贺庭舟去得罪宜宁侯府,得罪这个骄悍的魏世子。
自然就勒回脑袋,讪讪将贺庭舟的肩膀捏一下,和声劝道:“都开始了,咱们不是来看桃贞姑娘的吗?”
“是啊,”又有人道,“桃贞娘子正往这儿看呢,别失仪了……”
却说少年人最是意气,贺庭舟听他们劝话,只觉愠火更盛,哪管什麽场合,抖肩挣开他们,迈步朝前。
楼内琵琶声如水流湍淌,伴着座下轻微的推盏人语,门首这边的情形显得不足为道了。
贺庭舟自也不想闹大,只消把怒气泄了,扳回一城。是以,他的音量没再擡高,却叫魏元瞻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那日春宴上,魏世子怎麽不分青红皂白地冲我挥拳头,原来是为了宋家那个野种啊。”
只是一点令他想不明白,魏元瞻和宋知柔的交情不是很浅吗?前两年春宴上,魏元瞻自己说过的话,不比他说的少几根刺。
话音入耳,魏元瞻神色蓦地阴了一下,早就忍耐到极点。正要开口,不防一只拎壶的手从贺庭舟身侧撞过来,酒泼了他满身。
“对不住丶对不住,人太多了,搡得我手软。”宋祈章折下眼,瞧贺庭舟衣衫洇深大块,上手替他马虎地掸了掸,一边装相道。
“哎呀,全湿了……来,你脱下来,我与你换,就当是赔罪了,成吗?”
弄得贺庭舟在外好大个没脸,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拂开身上的手,径自收整形容。
魏元瞻却是笑了,他和宋祈章交换一个眼神,踅足跨至楼外。
夜色如墨,鳞次栉比的灯笼挂在檐间,一排排往深了去,照进街市尽头。
临近的一个摊铺坐着几名差役,瞧样子,是下了值到这里吃酒,借一点门扉听长乐楼传出的悠悠曲乐,别有一番滋味。
知柔背靠漆墙站在长檐下,两手抄起,百无聊赖地踢地上枯叶。
不知道为什麽,魏元瞻和二哥哥总认为她需要别人护宥,遇见麻烦就把她拎出去,推得远远的。其实他们无需如此,毕竟这种护宥也不能长久维持,倒不如她亲自解决那些麻烦,一劳永逸。
但方才魏元瞻已经推开她了,她不会不领情,更不会给他添乱,就站在这里安静地等。
魏元瞻从楼里迈出来,馀光微瞥,望见了灯笼底下的人影。
她贴墙站着,身条像枝青竹,绚烂的光落她面上,又艳又冷,还有几分得天独厚的英气。再一端详,大概是年纪小,真没长几两肉,怪不得她扮男子天衣无缝,生人难以甄别。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在往哪儿瞧,魏元瞻忽然惊住了,忙转过脸,睫羽颤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正巧知柔偏头,看见了他:“好了?二哥哥呢?”
她一边问,朝门内复望一眼,绫罗绸缎堆叠,没捉到一分宋祈章的影子。
“应该快了。”魏元瞻回道,视线仍投旁边,立得跟个桩子似的,不肯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