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长久无声。
倏然一婢女行至席边:“姑娘,公子请您过去,有贵客到。”
不用江洛雅开口,知柔从案前起身,对她施了一个尤其规矩的礼,是作告辞。
出来街上,还不到繁闹的时候,周遭宁静。
知柔不急着回府,思绪未理正,胸腔中像堵了什麽,她转头冲裴澄说:“小裴哥哥,我想走一走。”
日头正艳,一路碎金铺道,知柔沐在光下,逶迤着一条斜斜的影子。
裴澄在後跟她,总觉得四姑娘有些孤寂,她偶然擡袖面前,他险以为她哭了,但一忖想,四姑娘实在是不爱哭的。
这般行了很久,拐入承平街,身边热闹起来,游贩穿街走巷,美人凭栏,一个贩竹饰的摊位前,几名少年在为心上人挑选竹簪。
知柔负手走着,眼底还是不见什麽喜色,胜在眉宇舒展,乍一看过去已比刚出江府要好许多。
可以回去了,知柔心想。
刚一返身,背後有熟悉的声线时断时续,她止住脚,就闻那副嗓音嚣张说着:“……怂得不得了,连马车门都没踏出来一步……定打得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求我饶了他。”
知柔听着,唇角略微扬起,泄出一缕十分鄙薄的笑。
她重新转背,见贺庭舟同几个纨绔编排魏元瞻,原想好的计策不愿用了,她要现在丶立刻替魏元瞻报复回去。
承平街宽敞,市人如云,贺庭舟手里握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起落掌中:“明日去玩蹴鞠吧,上回给宋家那个横插一脚,不尽兴。”
说的是宋祈羽,一个高瘦的男子接道:“他人是冷了点儿,玩得还真不赖,我都想去宋府请教请教。”
贺庭舟回想那日在蹴鞠场所见,亦是心服口服:“宋祈羽是不赖……”
话音未止,猝然腰後飞来一物,他身体吃力,当即从街道正中滚去边缘,有个算命先生正收摊,贺庭舟恰恰巧巧就摔在人家足下。
折扇以一个圆润的弧度从空中掉落,“啪嗒”一声,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贺庭舟愤愤转眸,有双靴子踩了过来,袍摆一荡一荡,循上望去,是个穿窄袖圆领袍的“少年”。
“他”躬身将扇子拾起,用手背象征性地拍了拍,然後走到他跟前,屈膝蹲下:“贺兄小心,这里车马喧阗,你差点就被撞上了。”
说完把折扇一递,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宋知柔。
有辆马车缓慢地自他身前驶过,就那样速度,谈什麽撞不撞的,当他不会看路麽?
贺庭舟气得咬腮,同伴围过来,目露困惑地把眼前生人打量着,又看他道:“可有事?怎麽就摔了……”
贺庭舟不接折扇,知柔便随手塞给他们一人,年纪不大,动作间带着淡淡肆意:“既然无碍,我也安心了。”
“你别走!”贺庭舟出言,上来就要回敬似的。
知柔不避不闪,甚至轻蔑地瞥了瞥他:“贺兄要谢我?不用,你往後仔细便是。”
隐有些弦外之音。
贺庭舟当她是报春宴之仇,想到自家妹妹,一时又愧又羞,答应好的给宋知柔一个教训,迟未办成,眼下反叫她给捉弄,不禁握了握拳。
她扮男子在外表上无懈可击,可那嗓子一出来,很难不引人猜测。
同行两个少年瞧出苗头,暗掣贺庭舟道:“这儿人多,不好看。”
贺庭舟暗扫周围一眼。
前几日,宫里那位才遣人到他们府上“提点”他,父亲盛怒,若非母亲兄弟护全,恐他一双腿都要折在家法之下。
昨日拦魏元瞻是他气急,却也不敢在闹市里现眼……昨日。贺庭舟兀然品出什麽,视线往知柔脸上盘旋一刻,嗤一声笑了。
“你们还真是,有情有义。”玩味甚浓。
旁人听不懂话意,知柔却嫌恶地皱了皱眉,往前踱近半步:“我帮了你,你不言谢,阴阳怪气地说什麽呢?”
原以她的作风,向来不会明晃晃地招惹谁,可她今日本就不豫,贺庭舟撞她锋镝上,实在难忍。
旁边少年瞧他二人剑拔弩张,忙一个转步挡在他们中间,笑着圆场道:“哪有阴阳怪气,不是好好说着吗。”
贺庭舟扶着少年的肩膀使他偏开,故意将宋知柔从头端详到脚,语调更讽刺了:“宋‘公子’古道热肠,该谢。”
後头的话不及啓齿,蓦然一个蹴球砸过来,跌在贺庭舟脚下。
是长离。
他所到之处……知柔遥目而视,难道大哥哥也在?
瞬间锋芒尽敛,她无意将左边胳膊往身後藏一藏,步子略迈,与贺庭舟拉开距离。
认出来人是宋祈羽随侍,他生得高大,非他们这些少年可比,一时都散开几步,不欲搭腔。
长离对知柔付以一礼,声音低缓。
“公子请您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