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他情态,明显他也认出了她。
知柔有一阵没动,只听类似铃铛的声音愈发靠近,心像给人堵在煎锅上,一片激烈焦灼。
此人非善,她有他的把柄,又要拿回短刀,想要自保着实不易,日後在北璃的路没那麽好走。
恩和却未到知柔身前,只是走马与祁将军见礼,聊了几句。原来他能听懂汉话,不过说得生涩,甚而有些笨拙。
阿拉木苏瞧恩和越在自己前面,面容隐怒,很快招呼人马上前,迎了燕朝的队伍前往王帐。
玉阳和云川到底不同,虽距离近,玉阳城内布局紧凑,兵房衆多,操练之声不时可闻。
魏元瞻一行是昨天夜里动身,为了不与和亲队伍相撞,一夜快马加鞭,于这日清早到的张都督官邸。
见了魏侯手书,去通报的士卒很快折返回来,将魏元瞻请了进去,却道都督还未归,让他们在厅上少坐。
来之前便有所预料。世家子弟突然跑到西北从军,多半是为了捞取军功,混个一官半职,以图返京後获得更高的封赏。
在外人眼中,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张季宵不待见他,合情合理。
魏元瞻撩袍落座,微不可察地叩了叩冻僵的手指,接过旁边递来的茶,置着没喝,就坐在厅上等。
他的规矩极好,腰身端正,目不斜视,很有君子之风。长淮兰晔却清楚,若非侯爷为主子请托于人,叫他们等这麽久,主子早在手里偷麽着玩刀了。
兰晔顾一圈四下,真是安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不由得低声嘟囔:“咱爷哪受过这种冷遇。要我说,西北这地方待不得,天儿差就算了,春秋碰上马匪还要……”
“你们不用跟着我。”魏元瞻出言打断。
他瞥他一眼,声音有几分干脆,“从军是我的主意,和你们无关。待你们回到京师,替我告诉父亲母亲,我一切都好,不必记挂。”
“那怎麽行?”兰晔深黑的眸子瑟缩一下,待回过味,着急忙慌地向他剖白,“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丶我没说要同您分开呀!”
魏元瞻不再言语,私心的确不想他们跟他待在军中。
他又不是来镀金的,身边还要带两个人伺候,张季宵能看得起他就怪了。况且军营肯定不比京师慵懒闲适,他是甘愿到此,兰晔他们是因为跟了他,这才有的无妄之灾。
瞧他不说话,兰晔益发着急,拿胳膊将长淮一捅,暗示他帮自己。
方才进来时,那些士卒个个面无表情,空气中都弥散着肃杀之气。长淮怕连累主子,遂不敢多言,他拂开兰晔的手,老老实实站着,等张都督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整日。金乌西走,苦候的人没有候到,却是府上旁人给他们送了吃的,t替他们安排住处,叫暂先歇下。
如此冷待,魏元瞻的确不曾遭受过。
本就性骄,脾性尚未成熟,他扬眉轻笑了笑,言语和气:“不敢累张都督,今日失礼登门,实在打扰,告辞。”
稍一拱手,拎着袍摆跨了出去。
当天夜里,北璃斥候选好地方扎营,称燕公主此行劳累,好生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收整去往王帐。
已经到了草原,怀仙不得不从车厢里站出来,和他们面对。见两位王子的年纪都比她大,自己嫁的却是他们的父汗,胃里一阵恶心。
待毡帐搭好,宫人们烧了热水,几个北璃女奴捧着奶茶和一干吃食过来,搁在榻上。
怀仙擡手将她们挥退,看帐中装饰逐渐被异族之物取代,连吃的也成了这些怪味,没缘由地,她竟在褥上哭了起来。
本以为她的眼泪在她得知自己非父亲亲生那天就已经流尽,哪想到了今日,她的情感再度崩塌,心里的怨恨和无助像潮水一般袭击而上。
守在帐外的宫人听见动静,相互看了几眼,都摇摇头,继续立着。
不远处,北璃国十九王子和他的人正在摔跤,呼喊声一茬儿高过一茬儿,怀仙在帐中听着那些野蛮喧闹,哭得更凶了。
知柔同景姚她们一个毡帐,就在怀仙後侧。她弯腰出去,恰见景姚提灯往这儿走,便提眉问:“殿下在哭?”
景姚点头,走近了,挽住知柔的胳膊,小声说道:“哭一会儿挺好,终于能松口气了。”
知柔诧异地看她一眼,她适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惴惴张了张口,似要辩解什麽,就见知柔牵唇一笑,叫她愣了住,随即将袖子举起,掩面低笑着。
深秋时节,山湖上笼着几许薄雾,天气寒冷,景姚出帐不久便吸了吸鼻子,想起来问:“姑娘原是去哪儿?”
“里面太闷了,我出来走走。”知柔随口应道,“反正殿下那里也不用我。”
却说知柔真正的目的,是想寻找机会翻到恩和帐中,取回她的刀,然後离他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思及一事,她对景姚道:“谢谢姐姐。”
“谢我?”景姚不明就里,闻她续言,“要是没有你,我的靴子应该也踩烂好几双了,哪还能走到这儿?”
“顺手做了而已,不值一提。”景姚赧然道。
风刃四处游荡,篝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恩和不料会看见她,隔了数十步远,无声地审视树下高挑的人影。
火光映在那双清亮的瞳眸中,与当日一样,她很沉默丶警惕,或许还有几分畏怯。
恩和嘴边浮出一个懒散而挑衅的弧度,随手指向知柔,用他笨拙的汉话说道:“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