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璃此次南下行军,意在兰城。
和亲一事未敲定前,可汗已表示过预谋兰城之意。
燕帝不让寸土,北璃可汗却放不下兰城这块肥肉,只因秋天与昆国防备之故,兵力短缺,这才得了半年太平。
苏都带兵,绕的是远路。
恩和对燕土不熟,对苏都,他全心信任。
是以,当探马兵回来禀报,说兰城已察我军动向,城门深锁,苏都建议分头行动的时候,恩和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知柔探听不到他们的计划,只觉与恩和同行,难掩身份,便趁人不备之际,悄悄站进了苏都的阵营。
时令入春,草原冒着新绿,飞鸟扑棱着翅膀从棘刺上方飞过,知柔险些压抑不住心底躁动。
离开太久,忽然一寸一寸接近故土,哪怕不是京师,只要入燕,她便算回家。
怀仙那里,知柔已无羁绊;北璃人若发现她不在境内,乌仁图雅会帮她。只是景姚……她不愿和她一起走。
知柔攥紧马缰,轻轻摇了下头,不想了。
苏都一行在出鹿山七日之後抵近肃原。
肃原城与玉阳比邻,驻守于此的燕国边军不少,为掩北璃军踪,苏都命主力部队僞作行商,而遣一小队人马埋伏于燕国斥候必经之路,一则伏杀,二则迷惑燕军,使其误判北璃兵马方位。
因临燕界,夜晚行军禁止生火,然春意料峭,知柔抱臂于胸前,只觉冷得发颤。
有兵士瞧她一副体弱的样子,可笑着问:“你是谁家的?”
知柔回视过去,眼神冷得不带任何温度,似是对他的嘲讽感到不快。
随即便有人说:“别问了,他是哑巴。”
“稀罕,苏都将军之前也是‘哑巴’。”
原本一句打趣的话,听完就过去了。谁知话音刚落,身旁衆人纷纷投来警戒的目光,盯住知柔。
若前些天不曾有窄脸兵士的言论,他们对“哑巴”一词,倒也无甚疑心。但今夜过耳,少不得将人一番打量。
多双眼睛探究地钳在知柔身上,她咽了咽喉咙,呼吸却始终平稳,小指在袖中一勾,短刀滑落,被她牢牢握在手里。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有人不自觉地站起来,往前压靴。
就在这时,知柔身後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他是稻田那边多丽娅家的,不会说话,力气却大得很,一只手能把马刀扔进林里。你们别招惹他。”
既有来处,衆人松散地笑笑,转回背去。
丑时,攻打肃原。
东风掀动着女墙上“高”字旗号,震天的鼓声在耳畔擂起,战马飞逝而过,箭雨如织。
知柔一直堕在队伍最後,听着爆喝的“杀”声,看着周围一道道往前冲锋陷阵的人影,忽于沙土中嗅到一股腥味,这是血的味道。
很久很久,知柔没有回过神来,直至面前一声惨叫,谁给城上箭矢射中,贯穿胸膛,人顿时从马t背上落下去,横倒于同袍尸骸。
知柔如梦初醒,身子略微晃动了下,旋即振作精神,抽出了鞍後的刀。
她的装扮与北璃军无二,燕朝兵士刀枪无眼,她只躲不攻,一路艰难地到了沙场中央。
修罗地狱,不过如此。知柔还不能习惯浓烈的血气和将振破耳窍的厮杀声。
她挥刀格挡,脸上被血雨渐得星星点点,他们都杀痴了,她的手臂被人划了一道,紧紧咬牙,双目锁向城门。
她要活着入内。
视线未及收回,知柔遽然瞧见一副熟识的面孔。
火光和刀光在视野里疾晃,披甲的男子执枪拼杀,肩上衣料叫血染透了,仍费力地把住长枪,不退分毫。
那人不是长淮是谁?
若长淮在此,那魏元瞻他……
知柔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纵马向长淮冲了过去。
满目殷红,尸首遍地。
北璃马刀朝长淮猛地劈下,就要砍至面门,猝然一支骨箭射来,钉穿那人的手,长淮当即出枪,挑断他的喉咙。
复一擡面,竟见四姑娘持弓坐在战马上,马蹄带起地上的尘土,融着黏稠的血水一起卷了过来。
知柔掣缰勒停马身,一束日光从浓云中洒落,照在她染了血污的面庞,长淮悚然怔住了。
四姑娘……她回来了?
没等到长淮张口,知柔已将四面巡睃了遍,语气又急又凶:“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