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苏都能在可汗身边蛰伏十数年,足见他的耐心。这次回到京城,他应不会轻举妄动吧?
二人信步走着,知柔暗自琢磨,没再发问。
长淮侧目看她一眼,被她发现,坦荡地望了上来。他微愣了下,并未则声。
说不上四姑娘哪里变了,在他眼里,好像她从来就是这样。无论她穿什麽都不显落魄,眼神更是明晔,叫人无法回避。
单看外表,她和主子实在很般配。若论性情,其实他们有点相似,很纯真,也很倔,还冲动,平和的皮相下藏着一股狠劲。
这样的二人搭在一起,如果脑子发热,真不知会做出什麽骇人的事儿。怪道老人家都说,夫妻要互补一点才好。
他这头胡乱思想,不防身畔倏然飘起一道问询的嗓音:“这几年,你们过得好吗?”
长淮语默有时,猜测四姑娘是想打听主子的状况,存着叫她安心的念头,他措辞道:“比京里差点儿,但应该比四姑娘在草原过得好点儿。”
四姑娘在异国茕茕孑立,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知柔闻言却笑了笑,她都成衡量借鉴之物了吗?便争辩一句:“我也不差呀。”
长淮话一出口就已觉不当,此刻听她回应,心头更震,暗道自己怎麽被兰晔上了身?话都不会好好说了麽。
他一时羞惭,面皮红了些许:“四姑娘,我非此意……”
知柔无谓地扇一扇睫毛:“没关系。你们过得不错,我很高兴。”
“其实世子……他受了很多伤。”长淮按在刀上的五指曲了两分,回忆往事,修长的眉宇黯了下来。
“刚到这里,军中人不服他,将军却对他颇含青眼,很多任务都派与他做。有一次在山谷夹击北璃军,部署已定,但驰援的人迟迟未来,那一仗,主子险些就丧命了。”
若非乔神医连夜赶到,主子当时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无力回天。
知柔足下稍滞,娟秀的眉尖攒到一起,心里格外难受。
她昨日见到魏元瞻的第一眼便有所察觉,那份骄悍的气度,非是随年纪增长而来。其实他将身上的血气藏得很好,估计是不想让她发现。
少顷,知柔重新擡脚,笃定地说了一句:“不会打仗了,至少……这几年不会。”
阿拉木苏的能力远不及恩和,北璃迟早内乱,不会再有功夫盯着燕朝这块肥肉。
长淮虽不知四姑娘为何这般笃信,但想想陛下允公主归国,定有一番道理。
走到前面,他蓦然对知柔道:“四姑娘少待。”
便大步流星地朝一家铺子去,回来时,手里抓着一袋蜜饯。
“主子说,这个京中没有,一定让四姑娘尝尝。”递进知柔手中。
如此简单的一句吩咐,知柔听了,唇角笑意难忍。
不多时,弧度渐收,眼眶也泛起一丝酸涩。心里好像有一根线在拉扯她,本摇摆不定,目下得到求证。
她不想走。
晚上回到驿馆,知柔梳洗过,换了一件素色的袍子躺在床上,床头案几立着一袋蜜饯,她侧枕手臂望了一会儿,又坐起身,翻出枕头下的短刀。
拇指在鞘面摩挲,微凉的触感压着血脉。这把刀,帮了她数次。
窗户有磕砸声响,知柔警惕地掀起眼,下床踱去窗边。一推窗叶,魏元瞻的身影站在场中。
月明星亮,他没有穿甲,故而动作无声,胳膊冲她擡了擡,手指微动,那样子是叫她下去。
知柔惊讶不已,有些僵地站在窗边,不应不动。
魏元瞻便扔了个东西上来,过窗而入,落在房中地上。
知柔侧首一睨,是个纸团。
她拈起它,慢慢展开,上面是一笔正字,字如其人,嚣张得叫知柔的心突突乱跳。
她简直要斥他放肆,这不是威胁是什麽?
知柔气得咬一咬牙,可恨身边无纸笔,唯有一袋长淮买给她的蜜饯。索性抓了两块朝他扔下去,他一扬手,正中他掌心。
魏元瞻剔唇笑了,知道她不会轻易下来,便将准备好的後手抛上去。
灯花摇了摇,知柔看着地上又一团纸,甚至不想去捡。但捱不住好奇,犹豫了两下,弯腰拾起,这回不单是字,还有一副小像。
画中两人应是她和魏元瞻。
“她”高高在上,看样子正在允诺某事,而“他”躬身拱手,旁边附着一句:皇恩浩荡。
知柔“嗤”地笑了一声,视线斜睇下去,在他面上驻留一会儿,两手将窗叶一阖。
魏元瞻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她的影子,踟蹰须臾,便不再等,撩袍跨进门槛。